1
你说：“你变了好多啊，亲爱的。”
2
回忆其实就像一些不存在的房间，我们把当时温暖潮湿的感受和片段存进里面，那里有飘忽起落的天气，有层层斑驳的想念，有分崩离析的过往。
那里是一个魂魄不灭的平行时空。
那里有所有曾经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人们。他们的脸，慢慢堆垒在这些不同的房间里面。于是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部分成为过往的回忆。
那里记录着每一个不同阶段的你。
那里全部都是你，只属于你。
但是你再也无法把那些回忆安置在现实里面。
因为你存在于现实，而回忆只存在于过去。
3
第一次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他问：“找我有事？”
那是凌晨五点多的清晨，天色微微亮。
我和他说：“我喜欢你。”
甚至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可我还是说了，我喜欢你。
4
她发信息和我说：“我在某大学走着走着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使他仍未回头我就知道是他——一身黑色的打扮，一双篮球鞋，高昂的头，戴着耳机，听着音乐，轻快地走着。一看到他我便想起了你，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年华，想起以前奋不顾身爱他、那个敢爱又敢恨的你。”
没怎么修改过，这一段来自我学生岁月里最好的闺密。
那时我坐在自习室外面的地板上，望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天空，想起了好多的过往。散落了一地的回忆碎片，我逐一拾获，却还被自己的过往割伤了手。我误以为这些年，我已经成长成强大的模样。然而原来回忆已进驻心房，所以当它闪亮起来，心理所当然会跟着摆动，跟着刺痛。
5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你明知道那里是危险的，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也明知道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可你还是做了，而且还毫不犹豫地做了。
当时我对他说“我喜欢你”，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里是深海，我甚至不知道那海有多深，唯一知道的是我不会游泳，而我渴望的东西在海的中央，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那时候是十五岁的夏天，我溺水了，在他的海里面遇溺，从此不顾一切，晕眩于隐隐回声的海水中，不复重生。
6
后来我和他分开了。在断垣崩颓的日子里，我仿佛成了漏在时间的缝隙里的沙子，在爱里太过于渺小。我抓不住他，也抓不住自己，甚至到最后也无法说出我失去的是他，还是我自己。
结论就是我葬身于那片大海。
副作用是往后无论遇见谁，都不会再有相同的勇气，不会再飞蛾扑火，也不会再义无反顾。我终于知道，海是会淹没生命的，也知道了愚蠢如我是难以在那汪洋幽深的大海里生存，我过于软弱，无法在寒冷又湍急的潮水里呼吸。我曾经傲慢地以为我可以穿越熙攘的人群去到那个人的身边，也以为只要有勇气就可以去到我想要去的地方、抓住我想要的人，可是总有些东西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的。
终于我听见了好多人的告白，他们说着一样的话，用着相同的眼神，他们说着爱情就像是当初我说着“我喜欢你”那样，只是我不再相信了，宁愿再也不要踏进那片海里。
表妹曾经见过我最颓废、最不成人形的样子——我把自己关在一个腐蚀残蛀的地牢里，任由藤蔓在我身上丛生；我荒废了我的人生，宁愿暗无声息地做个没有灵魂的骷髅；我和人们说，谁都不要管我了，让我那样子就好，拜托，让我流放自己到荒凉的世界尽头。
她说：“你别再受委屈了。”
我说：“好。”
你会发现，岁月磨光的不只是棱角，还有那些奋不顾身的勇气。
7
你知不知道，当你见过绝地的荒芜，你就不再相信繁花的灿烂了。
8
你说：“你变了好多啊，亲爱的。”
我说：“是的。”
没有一丝挣扎或辩驳，好似一泓深潭里连风都拉扯不出涟漪。
我说：“是的，我变了。”
9
有时候，我听到好多的话，说：“你变了，变得不像以前的你了。”
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想好久好久，也会很难过。到底真的是自己改变了呢，还是成长了呢？为什么人们总是带着失望的语气来诉说着关于“改变”的那些事，仿佛我们都那么害怕改变，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或是变成不是大家眼中期望的样子？是这样吗？
我不停地反复思索着。曾经我认为改变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特别是想到当初的你还有自己换了个模样，熟悉的感觉被渐渐磨灭的那种无力感，就像是望着从前的良辰美景，而我们都觉得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最好的风景只能在记忆里寻回，所以那时我如此害怕改变。
我想，我只要站在原地就好了，这样你们永远都会看见我最初的模样。
那时我亲爱的她从美国寄来明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每每看着你写的文章，我都惊叹，你怎么可以变了那么多，变成一个我不曾熟悉的你。”即使惊叹这个词并非贬义，我仍能从文字的温度里感觉到她的失落。
我们从来都是那么缅怀那个过去的自己。对吧？
然而会不会是这样子呢，我暗自思忖：
也许什么都会悄悄地改变吧。其实我们说着对方在变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改变着呢？而我们自己比谁都深深地明白，我们都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样子了。
是的，我们可能真的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某一部分也许还留在过去，但有一部分开始走进了未来，渐渐地与过去的自己面带微笑地挥手告别。可能我们走着走着会遗失某些东西，但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也得到了很多，或好或坏的收获，满含眼泪和笑容的懂得，不舍与舍得之间的衡量，对相遇和失去的释怀。
我们在经历这些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有所改变呢？怎么可能依旧像最初的自己那样无动于衷呢？怎么可能仍然无知如初呢？我们遇见那些心动和心碎的瞬间，并在往后的日子里带着这些悸动的过往勇敢地向前走。
10
是的。我变了。
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相濡以沫的诺言，不再相信一期一会的相遇，不再相信有什么是永不磨灭，我不再奋不顾身像个不懂世故的孩子，我不再强说着忧愁了，我不再相信飘忽不定的感觉，不再流着眼泪卑微地求他不要走，不再放纵地深爱一个人，不再执着地等待走了的人会回头看看自己，不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虚渺的感情里面。我不再是五年前那个说着告白的话还会脸红的女孩儿，不再是一年前强迫自己放下的傻瓜，也不再是半年前将就着去爱的女人了。
你说我是不是变了许多。
我终于要停下脚步去审视过去每个阶段的自己，我终于不再需要一直看着别人的目光，我终于可以用过去的伤与痛去告诫自己，我终于不再为难也不再勉强自己，我终于不再把那个人看作自己的全世界。
我终于要与自己和好如初了。
11
无论你去到哪里，无论你变成怎样，你都要记住你最初的样子。
12
我们也许不是改变了，如果换一种说法，我们也许只是成长了，变成了更勇敢的模样，这样的话“改变”这两个字是不是听起来没那么沉重了呢？
我们不断地寻找突破的出口，难道就不是为了遇见一个更好的自己吗？
如果我们依旧停伫在那个最初的位置，我们是否将永远一成不变？我们是否将无法遇见一个更好的自己？你说呢？
我好想说，不要害怕改变。即使有一天你回头望去，发现你变成一个更与众不同的自己，也千万不要害怕；即使有一天你觉得你变得更差了，也不可以气馁。你要知道，其实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最适合的姿态活着，而这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遇见一个更好的自己。
可是有一点千万不可以忘记：你可以变成任何样子，你可以燃烧自己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不后悔，你可以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成长和经历。但是无论你去到哪里，你都要记住你最初的样子。
记住最初自己走上这条路的模样，记住最初为什么要出走，记住自己为什么做这些选择，记住最初的感动和初衷，记住自己青涩的样子，记住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也要记住自己的悲伤和疼痛。这样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有迹可循。当有一天我们回头望去，就会感叹道：“啊，原来我也曾经是那个模样啊！”我们会缅怀，也会感激当初最真实又最透明的自己。
好吗，好吗？
13
后来我才明白，无论有没有改变，原来我一直都是自己的样子，而唯有从不厌弃自己的模样，才可以变成更美好的自己。我们其实都该理直气壮地做自己。
但愿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你回忆起过去的岁月，每当有人跟你说你变了，你都能坦然骄傲地对别人还有自己说：“我没变。”
或者说：“是的，我变得更加美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