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熬过了寒冬,春暖花开,凌子星的身体也好了很多。
苏江月也曾问过他这究竟是什么病,凌子星告诉他,他自小便是如此,只是身体虚罢了,也并不耽误练剑。
苏江月感慨,狸星的少主就是厉害,体弱却也有的这么好的武功,偶像就是偶像啊!
天气很暖,二人出门来草地上晒太阳,像去年一样,并排躺下,两只手垫在头下,闭着眼睛感受阳光洒落在脸上,好不惬意。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说着说着,苏江月就没声了。凌子星睁开眼睛看他,发现他依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浓浓的眉,凌子星以为他睡着了,便也没再说话,继续闭上眼睛安静的晒太阳。
过了许久,苏江月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子星,我想,我该走了。”
凌子星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焦灼的问道:“为什么?”
“我在这里待了将近半年了,该继续去实现我自己的梦想了,锄奸扶弱,浪迹天涯,做个不折不扣的侠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待我把这世上的恶人都杀尽,若还有命,便会回来找你。子星,说不定啊到时候我回来也是个什么教的教主,那岂不是有趣得多!你说是吧?”
“江月……”
“子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就是我选择的。”
罢了。
凌子星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他不该挽留,苏江月方才谈到行侠仗义时的眼神,就像当年父亲的一样,笃定,坚毅,散发着光芒。
第二日,苏江月去到凌子星的房门前辞行,驻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心敲开屋门,转身走了。
“算了,就不打扰他了。子星,我们有缘再会。”
下了山,苏江月忽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正是凌子星。
他如初见那般,身着白衣,风度翩翩,左手握着一柄银色的剑。
“江月,切记,杀戮解决不了世上所有的恶人。”凌子星含着泪水道,“但若有一日你累了,记得回来,我还在等着你。”
苏江月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知道,若是自己也哭了,怕是真的会舍不得走了。
他这一去,便是十年未归。
凌子星派出去的探子打听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有关他的事,譬如,今日走到了哪里,打压了哪方的恶人。但后来,便完完全全失去消息了。
凌子星常常去那片草地上晒太阳,一晒就是大半天,想象着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苏江月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絮絮叨叨的跟他讲话。
“子星,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条鱼,还有那个也像!”
“子星,我发现你们狸星的厨娘真厉害,我感觉自己这阵子都胖了,怎么办,以后岂不是连窗子都翻不过去了?”
“子星……”
但是没有。
每次睁开眼睛,都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见时,凌子星三十二岁,苏江月三十一岁,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
“少主,山下有人求见。”侍卫进门来报。
“谁?”
这侍卫许是新来的,一被问话,说话就开始支支吾吾:“不……不知道,他……他说要……要您去山下见他。”
凌子星有种预感,是他回来了。
他飞快的冲下了山,所有人几乎从未见过少主走的像今日一般快,不,准确的说,他是跑下山去的,一刻都未停歇。
山下那人如十年前那般,身着黑衣,腰间挂着长剑,剑柄上系着红色的流苏坠子。右手背向身后,背对着他。
凌子星颤抖着走近他,激动地声音也有些抖,道:“江月,你回来了!”
那人回过身来,神色似当年一般,露出少年的欢喜模样。
“子星!”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凌子星,抱了好久都不肯松手。
“江月,你回来就好。”凌子星虽是心中也激动地不行,但架不住刚从山上跑下来,气还没缓过来,再被苏江月紧紧抱着,整个人感觉都不太好了,赶紧示意他松开。
“江月,我们边走边聊。”
“江月,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先前几年还有你的踪迹,后来就寻不到了。”
“很多地方啊,苏州,江陵,我都不太记得了。”
“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他的脚步突然加快了,若无其事的将凌子星落在几步之后。
“对了子星,忘了告诉你,这几年我也建立了一个门派,我也让他们叫我少主,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挺搭调的。”
凌子星的心中涌上了不好的预感,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鬼月。”
鬼月的确是近年新建立的,但没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但是,名声不是太好,因为鬼月太独立独行了。
凌子星:“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凌子星:“为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子星,”苏江月停下脚步看着他,“这是你说的,恶人是杀不尽的,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统领他们的人?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去引他们向善,但我可以将他们集在一起,让他们敬我、畏我。这些人无门无派,本性不坏,却是因为受到过江湖中人欺凌,迫不得已才去欺负别人,如果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在江湖之中堂堂正正的行走,那他们的结果会不会不同?”
“江月,你糊涂。”
天下人怎么会听你的解释?
凌子星叹了一口气,道:“江月,我们不说这些了,回去你好好休息,我让厨娘准备些你从前最爱吃的。”
苏江月语气突变,顽皮一笑,道:“好啊,还是你最了解我,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可是再也没吃过这里一般的好饭菜!”
说罢二人便又高高兴兴的往前走,好似从没有刚刚那一段令人压抑沉重的对话。
苏江月回到他以前住过小半年的房间,屋内摆设一如十年前那般,而且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想到一定是子星日日差人来打扫房间等他回来,他的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有些辛酸。他整个人瘫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暮色时分。
“咚咚咚。”
“进来吧。”屋内飘出熟悉的声音。听这声音,苏江月就可以判断出,此时此刻的凌子星一定卧靠在床上,或许手里还拿了本书,正平心静气的看着。
他推开门,果不其然,正是如此。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摆了满桌子的饭菜和点心,看样子还是热的,应该刚端进来不久。他大呼道:“可以啊子星,你真够意思,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等着我,不过我可吃不完啊,你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凌子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他走去,道:“我估摸着你这时候会醒,醒来肯定会先来找我,你看,真的被我猜中了。不过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做给你一个人吃的。”说着,他已经拿起一只碗,盛了满满一碗汤,放到了他的面前。
“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江月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一边含着满口的饭菜还不忘夸赞厨娘的手艺不减当年的风采。而凌子星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吃,倒是谁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十年没见,苏江月变得食量惊人,还是因为这比他过去十年吃的饭好太多太多,他仅凭一人之力就吃光了七八盘菜,一条鱼,外加一只烤鸭。
佩服佩服!
凌子星想,自己怕是三天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
“你,还想吃些什么,我吩咐下去?”
苏江月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摆了摆手,意思是,我不行了,吃不下了,什么也别再做了。
“子星,让我缓缓,咱们就出去走走吧,不活动活动怕是到了明早都还吃不下东西呢!”
凌子星觉得有些想笑,三十几岁的人了,本以为他会稳重些,没想到还是这般有趣。
“好。”
这时有侍卫敲门进来,托盘上端着一碗药,毕恭毕敬道:“少主,该喝药了。”
凌子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面不改色,然后将碗放回托盘上,挥了挥手便示意他出去了。
“子星,你身体还是不见好吗?”
凌子星摇了摇头。
“没事,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虽然嘴上说没事,但苏江月能够看出,凌子星的气色和状况都比从前差了许多。
苏江月从胸口衣襟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他,道:“我偶然遇到一位医者,向他说明了你的病情,他便给我开了这方子,那位医者医术是很好的,我想你可以试一试有没有效果。”
凌子星有些感动,接过一看,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方子未免太古怪了些,竟然还要以人血入药?江月,这……还是算了吧。”
苏江月连忙道:“我问过那位医者,他说用我的血便可,一次又不会取太多,更何况我身体好的不行,就用我的!一定要试一试才知道有没有用,不是吗?好啦!你不要推辞了,我们就先试三日,若无用,那就不再用这个了。”
凌子星只好点了点头。
二人出门而去,顺着大路一直走,不知觉竟走到他们最熟悉的那片草地。
他们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苏江月道:“子星,好久没比剑了,反正现在天还没黑,要不要比一比?”
凌子星无奈道:“你方才还说吃得太饱了,怎么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苏江月道:“哎呀我就是想和你比嘛,来不来?怕了不成?”
凌子星道:“真拿你没办法。”
二人拔剑,草木随剑风而动,沙沙作响。苏江月提起手中的剑向凌子星的方向刺去,随即,便打了起来。
苏江月万万没想到,凌子星的武功比他想象中差了许多,他这病,当真是影响他太多太多。下一秒,凌子星的剑便指向他,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的距离。
苏江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子星就是子星,果然我比剑还是比不过你,我认输了。”
可凌子星一点高兴地模样都没有,神色暗淡的收起了剑,道:“你不必如此让着我,其实你我都清楚,你这一招的纰漏是我曾经指于你的……”
他低下头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笑得却很勉强,让苏江月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
说什么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