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兴华知道吕江民来意，有点不想谈。让自家闺女带李云野出去后，才道：“坐下吧！是不是立项上又出了什么问题？”
吕江民想了想道：“立项的事，上面批下来的意见说，还是有点超前，目前，还是要立足于技术引进，消化吸化，先把企业做大，有了足够的技术及资金积累后再攻关。”
“陈词滥调！要积累到什么时候？三年还是五年，或者更长？老吕，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现实是，我们连三轴联动的技术都还没吃透，就不要提四轴、五轴了。即使吃透了，以我们目前的机床制造水平，品质、精度方面也难以保证，何况，核心技术依然掌握在别人手里，你即便做出了四轴、五轴机床，控制系统呢？你能保证一个时间吗？”
铁兴华颓然道：“三年了，一转眼，咱们厂的龙门镗铣床研制成功已经三年了，可控制系统还得进口，还得被别人掐着脖子！国外的复合加工中心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可我们呢，连一台四轴加工中心的立项，都……”
吕江民一阵黯然，过了会，又振作道：“相比以前，咱们在技术研发上的投入一年比一年多，这也间接证明了这些年的路没走错，有些事，不能一味只争朝夕，还是得讲科学规律。比如，龙门镗铣床数控系统的国产化研究，不是已经取得了很大成效吗？”
铁兴华无语，这是吕江民第几次跟他说同样的话了？投入确实多了，成效可未必，三年了啊！摆了摆手，自嘲道：“算了老吕，你也别再说了，道理我都明白。我这人吧，自负的毛病是改不了啦！”
吕江民笑道：“这点你比我强，要不然你能做总工程师？我就只能当干部，当年学的那些东西，全扔了。”
“行了，不说了，出去吃饭吧，先说好，不喝酒啊！”
吕江民哈哈一笑，得意道：“那可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陈酿茅台，你能忍住？”
二人来到客厅，正好见到铁丹红一手揪着李云野的耳朵，吕江民笑道：“红丫头，这就管上啦！”
铁丹红脸一红，赶紧松开手，铁兴华暗叹口气，有点为自家闺女愁嫁了。
“小李，不好意思啊，我这女儿给惯坏了，我代她给你道歉！”
“没关系的，师姐平时对我挺照顾的。”李云野笑道，铁丹红刚才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又不疼。
吃饭还得要一段时间，几人坐下，吕江民看着李云野道：“小李，红丫头把你夸上了天，你家是哪里的？父母做什么工作？”
李云野愕然，有点不对啊！不过还是老实道：“我家是楚南省星湘市的，爸妈在星源矿务局红松岭煤矿上班。”
“哦！采掘太阳的人！”吕江民幽了一默：“能从煤矿山考上燕清，了不起。”
李云野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吕厂长，我不是考上的，我没参加过高考。”
“咦！”这下，连铁丹红都诧异了，相识这么久，她都不知道李云野没参加过高考的事。
“那你是怎么上的燕清？特招吗？”吕江民皱起了眉头。铁兴华也坐直了身子，盯着李云野，对这个小伙子，他极有好感。
李云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燕清录取的，当初说好的考试也没考。当下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说。
铁兴华黯然叹道：“你是訾老的学生啊！”
吕江民动了心思，道：“小李，我听红丫头说，你想到一机实习？”
李云野点头道：“铁师姐想研发数控系统，恰好我懂点，就拉我加入了，当时老师说介绍我去自动化研究所实习，可我还是想到生产一线去，这样能快速掌握第一手资料，对研发系统才更有帮助。”
“这话说得对！”铁兴华道：“小李，你之前做的那份计划我看了，有点想当然了，显然，你对国内工厂的实际情况了解得还不够。说实话，在数控机床领域，我们落后国外至少二十年，不单是一个数控系统的问题，而是全面的落后。例如，我们采用外方同样的系统，严格按照对方的生产工艺、在对方专家的指导下进行生产，但最终的产品出来，和对方的产品在精度、可靠性上总是有差距。那么，这个差距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先不说工艺问题，也不提国内技术工人的水平，单单一个基础配件问题，就足以让人头疼无比。总不能所有的配件也依靠进口，那样，就失去了技术引进的初衷，这也是目前很多厂家热衷于进口的原因。”
“也不全是这样，最主要的还是无奈，国内找不到符合要求的机床产品，就只能进口了。”吕江民补充了一句。
“再一个，国内的研发投入严重不足，相比国外同行，几可忽略。”铁兴华感慨道。
李云野点点头，这话他能理解，訾老师和林老师也多次讨论过这样的话题。
铁丹红听得不是太明白，看了李云野一眼，听父亲又道：“小李，你是学计算机的，对数控系统又有一定的了解，我看你和红丫头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到我们厂正在研发的国产数控系统项目中来，假期前可以先熟悉情况，这也是考虑到你们还是学生的实际情况。老吕，你看这样行不行？”
吕江民点头道：“这样好，就这么办！”
李云野也没有迟疑，点头答应了。
吃过中饭，李云野又匆匆去了老师家，将实习的事一说，林秋峪倒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只是提醒他不要影响到主修专业，又问了问他的学习情况，就让李云野回去了，最近，他也是忙得晕头胀脑的，都忘了留李云野吃晚饭，对此，梅妍也很无奈。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二十六号晚上八点，周水川从图书馆把李云野拉出来，径直出了校门，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一箱啤酒几个菜，菜没吃上两口，三瓶啤酒已经见了底。
李云野陪着喝了一瓶，道：“老大，又和嫂子吵架了？”
这对冤家最近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周水川固然可以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深情狼嚎，铁丹红也好几次直接杀入男生宿舍，昨天还是斜风细雨不须归，今天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轰轰烈烈中，李云野只能选择独立寒秋，大江东去……
“我拿到了德克萨斯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她不同意我留学！”
“嗯？”李云野疑惑了，不应该呀，铁丹红以前可是经常说：留学宜早不宜迟。
“我没拿到公派资格，这次是自费。”
李云野吃了一惊，自费啊，那得花多少钱！
“我申请到了部分奖学金，加上家里还有点积蓄，费用倒不是太担心，主要是，丹红对我没有提前跟她商量很生气，可我不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吗！”拿起酒杯，周水川仰头一口干了。
李云野伸手夺过杯子，“老大，喝慢点，你和嫂子再好好说说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蛮牛！”周水川的眼神有点迷离，“这事我之前没跟她通过气，现在猛然一说，她心里不痛快，认为我不尊重她。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她根本不听！性子太要强了！”
李云野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好。自从答应了铁丹红去一机厂实习，这段时间可没少受以铁丹红为首的校花团打劫，未来的文学大家岑诗霜大姐头借着酒劲，当众疯疯癫癫地对他念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李云野当场落花流水狼奔豕突了。
“更主要的，她不知听谁说，凡是留学的，时日一久，必然劳燕分飞。她说我肯定会变心！蛮牛，我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李云野斩钉截铁地道。
“嘿嘿嘿嘿！”周水川古怪地笑了起来，抄起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空酒瓶在桌上重重一顿，摇着脑袋道：“蛮牛，哥其实很羡慕你，你天赋好，任何知识在你眼里都不是问题，还有，你一个理科生，背那么多唐诗宋词干什么，文武双全吗。你不知道，我和丹红约会的时候，她谈的最多的是你；和她的闺蜜聚会，聊得最多的也还是你，你就没心没肺吧！”
李云野默然看着周水川，恋爱中的男女就是这样的吗？传闻中的恋爱男女智商低，真有其事？
这一晚，周水川大醉了一场。
暑假的第一天，周水川最终还是一个人回了家，签证所需的一些资料必须回户籍所在地办。看着公交远去，李云野怏怏地往回走，到宿舍楼时，看见了道旁树下站着的铁丹红。
“师姐，周哥刚走，你真的不去送送？”
“要你管！”铁丹红凶巴巴的，“快去收拾一下，车在外面等着。”
“去哪？”李云野有点摸不着头脑。
“咦？不是去一机实习吗，你还想去哪？去天宫旅游？”铁丹红瞪着李云野，很不耐烦。
李云野一哆嗦，忙道：“这么急！师姐等等我啊。”说完，快步跑进宿舍楼。
没多久，李云野背着个包跟着铁丹红上了车，车刚启动，铁丹红咬着牙小声警告李云野：“别说我没提醒，以后不准在我耳边提你的浑蛋大哥，姑奶奶我跟他掰了！”
李云野头一偏，心里祈祷：“老大，恕兄弟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
到了一机，铁丹红领着李云野办理入厂实习手续，安排职工宿舍，又到相关科室认了认人，这才领着李云野住家走，路上还不忘警告李云野：“见了我爸妈，记得嘴上带个把门的，知不知道！”
李云野点头如捣蒜，人在屋檐下，必须得低头，何况，到了铁玫瑰的地盘上，肯定遍地是刺。
进了铁家门，刚踏进客厅，一声欢呼，一个香喷喷、宛如刚出锅的大肉包子的人扑上来，一把抱住铁丹红，又是跳又是叫的，不是傲娇岑诗霜又是谁。
“红姑，打今儿起，我就和你不离不弃了。”
“疯丫头快松开，你该减肥了！”
“啊——！你敢说我胖！”岑诗霜一声大叫，和铁丹红扭打在一起。
铁家李云野来了不止一次，已经很熟悉了。见二女在沙发上打闹，瞅准机会，李云野“嗖”地一下窜进书房，迎面是铁兴华笑吟吟的脸。
“伯父，您今天没上班？”李云野点头哈腰，转身又忙着将书房门关上。
铁兴华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日后肯定是妻管炎晚期患者。
吃过中饭，在二女的挟持下，李云野苦着脸跟在二人身后，走在家属区的马路边。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一会工夫身上就开始冒汗。这俩女疯子要去哪？干吗还要硬拉上我？
转过一个弯，迎面走来四名穿着西装短裤、圆领白T恤、趿拉着塑料拖鞋的年轻人，嘴里还叨着烟。岑诗霜猛地大笑起来，手里的遮阳伞也歪在一边，铁丹红一声娇喝：“江湖四鬼，你们搞什么，身上穿的什么玩意！”
李云野伸头一瞧，也不禁乐了，这四人身上的T恤太好玩了。
中间靠左，黑脸膛的年轻人T恤上印着“人在江湖”四个黑色大字；
中间靠右，齐腮乱发的年轻人T恤上印着“身不由己”四个红色大字；
左侧，身材最高、目测近一米九左右的年轻人T恤上印着“拉家带口”，字是黄色的；
右侧，身材最胖，目测超二百斤的大胖子T恤上印着“布衣粗食”，字却是蓝色的。
人在江湖抖着腿，斜眼看着铁丹红道：“这叫文化衫，哥几个定制的，这都不知道，没文化！”
岑诗霜已经笑得蹲在了地上，伞也扔到了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