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的一切于他来说是如此新鲜:光亮整洁的商店;潇洒时尚的行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有满耳听不懂的方言……。
走进一家鞋店,漂亮的旅游鞋晃花了李云野的眼,以前,他认为一双白色的网球鞋就是最漂亮的鞋,可现在……,李云野在漂亮的女服务员略含调笑的眼光中默默走出店门:这什么鞋!二百多一双,龙皮做的吗?
乱逛了两个多小时,李云野在一家士多店买了瓶豆奶,甜滋滋的,很不错!抬头环顾四周,这是到哪了?
路边树荫下,李云野很有礼貌地问一位大爷:银河体育中心怎么走?他很想去看看这个全运会主会场。
大爷笑着说了几句,挥了挥手,挥去了清风,带来了灼热的阳光。
李云野一头热汗,颇为感慨地想:看来,我的播音级普通话还差了点火候!
中午一点,饥肠辘辘的李云野坐在路边,艰难地看着手里捧着的烧鹅饭:酥软多汁的鹅肉,碧绿的芥蓝,雪白的米饭……,怎么能没有辣椒呢?怎么就没有辣椒呢!最关键的,这鹅肉怎么会是甜的!
多么痛苦的美食!
下午四点多,李云野坐在天河游泳馆前的台阶上,点上支烟,觉得自己身上臭了,汗流得太多,接下来的问题是:今晚住哪?要不要去找三波?他好象是在缯城区,地图上看着就有点远。
休息了一会,李云野起身,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一路打听,在一条狭窄的街道里找到个小旅社,四人间,五块钱一个的床位。房间还算干净,但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天色欲晚,李云野草草洗了个冷水澡,也不想吃东西,躺在床上看了会书,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嘈杂声惊醒了李云野,接着门一响,三名满身酒气的汉子高声谈笑着走了进来。
李云野“蹭”地一下坐起来,一名肥壮的汉子转头一瞧,嚷道:“哟,来新人了,小兄弟哪的?大学生?”
“老葛,别吓着人家!小兄弟别见怪,喝了点酒,嗓门大点。”一人拉了老葛一下,冲李云野笑道。
“没事,我也没睡着。”李云野摇了摇头。
拉老葛那人冲李云野笑笑,回头冲另俩人说了句什么,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各自回到自己铺位,三两下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又说笑起来,说的是方言,口音似乎和邻居伍叔的家乡口音搭点边,只能偶尔听懂一两个字。
睡不着了,李云野干脆拿出书,慢慢看起来,渐渐地,全神贯注起来。这本书已经看了几遍,但每次重看,总觉得又有新的感悟。
不知道什么时候,此起彼伏地鼾声响起来,李云野放下书,四下看了看,揉了揉肚子,饿了!转身从包里拿出包饼干,摸了摸,父亲给买的饮料还有一罐,也取了出来。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一点,那三人还睡着,李云野背着包出了旅社,走在街上,马路两边一溜的屠户案桌上,不少人就在身下垫块纸箱板睡在上面,还有不少人已经醒来,坐在上面抽烟。
李云野背着包慢慢走过,只觉头皮有些发麻,心里有种震撼地感觉。那种案桌和工区屠户卖肉的案桌是一样的,黑乎乎、油腻腻地,散发着浓重的腥味。从没想过,这上面居然能睡人!
走在街上,李云野心里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找到工作!
上午十一点半,李云野从熙熙攘攘的银河人才市场中走出来,心情颇为沮丧,高中学历要花二十块门票才能进去,大专只要五块,本科以上免费。而一个普通的仓管职位都要求至少大专学历,三年工作经验,自己递上简历,人家一看是高中学历,摇摇头一指招聘广告上的学历要求,连话都懒得说。
草草吃了个面包,下午两点半,人才市场一开门,李云野再次走了进去。这一次,他没有随便地投递简历,而是在每一家招聘摊位前,注意观察应聘者与招聘者之间的交锋,终于,他发现了一点:应聘者不一定非要满足招聘职位的条件,每个应聘者,都是在第一时间尽力展示出自己某些方面的特长,以打动招聘方,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但总有成功者。
想想自己上午只知道傻乎乎地递上简历,然后等待对方的询问,李云野心里暗骂自己的愚笨。
心里有了底,李云野便直奔一家名为汉斯东方传动件有限公司的招聘摊位,对着两位年轻的招聘者道:“你好,我应聘车工。我有四年多的车床操作经验,能说流利的英语,还会一些德语,这是我的简历。”
一名招聘者狐疑的打量了下李云野,又接过简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道:“你有五分钟时间用英语简单介绍下你自己。”
另一名招聘者拿过简历一看,同样皱起了眉头。
李云野毫不犹豫,一开口就是流利的英语,两名招聘者的眼神就是一亮。
汉斯东方人力资源部总监埃里克最近一段时间过得不太愉快,公司的招聘工作已经持续进行一个多月了,但招聘到的合格技工却屈指可数,难道这个号称十多亿人口的东方大国,合格的技术工人竟然这么少吗?他决定下午到招聘现场去看看。
穿过拥挤的人群,埃里克见到公司的招聘摊位前围了有二十多人,心里稍有些安慰:看来应聘的人不少。
走到人群后,埃里克听到一串流利的英语声,口音还颇为纯正,心里有些奇怪,便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李云野正好说完,自信用时不超过五分钟,就见两名招聘者站了起来,同声道:“埃里克总监!”扭头一看,一位大鼻子外国老头挤了进来,径直坐到招聘桌后,一名招聘者低头说了几句,递过去一份简历。
埃里克拿过简历瞄了几眼,顺手放在桌上,开口对李云野道:“你很年轻。”说的是德语。
年轻,意味着说话总有夸大之嫌。李云野听懂了,用德语说了一句德谚:“谎言不能持久。”
埃里克笑了,换用中文说道:“年轻人,你的德语发音还有点问题。我很好奇,从你的简历上看,你还不满十九岁,可你却说有超过四年的机床操作经验,难道你十四岁就参加工作了?据我所知,这不符合你们国家的法律。”
李云野瞠目结舌,因为这外国老头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白话,李云野一字也没听懂。
旁边两位招聘人员差点没笑出声来,埃里克总监喜欢炫耀他的中文水平是公司里人所共知的事情,忙用普通话向李云野作了翻译,李云野听了,笑着答道:“我并没有参加工作,只是跟着一位八级车工学习了四年多。”
埃里克显然不太清楚八级车工是个什么等级,疑惑地问道:“八级车工?”
一名招聘者解释道:“相当于高级技师水平。”
埃里克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站起来冲李云野道:“在欢迎你加入汉斯东方之前,我还需要对你的技术水平做一个鉴定,你现在有时间吗?”
“当然!”李云野有点迫不及待,他可不想过几天成为睡在街边的人。
“年轻人,跟我走吧,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埃里克很高兴,能招到一名懂两门外语,如果经鉴定技术水平还不错的技术工人的话,他会认为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一个多小时后,在汉斯东方的机加工车间,埃里克看着李云野娴熟地操作一台普通车床,高兴地对身边的技术总监施密特道:“这个年轻人的技术水平还不错吧!”
施密特面容严肃,拿起李云野刚刚加工完的工件仔细看了看,不动声色地用德语问李云野:“你能操作数控车床吗?”
这个肯定没问题,李云野点点头,道:“可以。”
施密特点点头,带李云野走到一台数控车床边,指了指,然后看着李云野。
李云野皱了皱眉,按照标准程序开机:送电,启动车床,调节挡位,回零,打开程序,开自动挡,开机床锁和空远行,启动自动循环……又仔细研究了一会英文版的数控系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还行,没什么大问题,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工件加工图纸,边看边设置加工参数……
十几分钟后,施密特笑着对埃里克道:“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我想,你可以给他办入职手续了。”
李云野很高兴,从他踏进汉斯东方的机加工车间开始,他就觉得大开眼界,他从没想过,机加工车间会如此地整洁、干净!尤其是那些干净得过分的数控设备,更是让他心喜不已。记忆中,工区和局里的机加工车间永远是一副油污遍布、碎屑满地的场景。
九月一日,上午八点,李云野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踏进机加工车间,被分配到数控组,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金发年轻人握住李云野的手,用笨拙的白话问候道:“雷!勒厚!”
李云野头疼,用德语道:“你好,我叫李云野,你可以叫我李。”
年轻人笑了起来,眨着浅灰色的眼睛用德语道:“好吧,李,看来我的中文实在有些烂。我叫巴泽尔,是数控组的组长,接下来的三个月,由我来带你熟悉工作。”
“你好,巴泽尔组长,我的德语并不好,你能说英语吗?当然,以后我会努力学习德语的。”
巴泽尔点点头,纠正了李云野的几处发音,用英语道:“李,汉斯东方是一家德资企业,你要尽快掌握德语,这对你有好处。”
李云野点点头,认真地道:“我会的。”
“跟我来吧,你会喜欢在汉斯东方工作的。”
整个上午,巴泽尔都在不断地给李云野讲解公司的管理制度,工作流程以及工作中需要注意的细节。李云野注意到,车间内的工人不多,尤其是数控组,基本上是外籍员工负责操作,寥寥可数的国内员工跟着外籍员工打下手,或者叫学徒,倒是普通机床那边有不少国内的员工。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巴泽尔的神情就变得很严肃,讲解一丝不苟,而且,会用英、德两种语言交替讲解,李云野用心记忆,生怕漏掉哪怕是一处细节。而到了午休时间,巴泽尔又变了一个人,热情地搭着李云野的肩膀,很自豪地道:“李,我来华夏有半年了,你觉得我的中文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吃惊?”
李云野笑着道:“巴泽尔,你的中文,大多数的华夏人都听不懂,因为,你学的是一种地方方言,你应该学习普通话。”
巴泽尔惊讶道:“是吗?埃里克总监的中文很好,我是跟他学的。”他可不知道,埃里克在香江工作多年,自然是一口白话。
仅仅一个月,李云野已经能独自负责三台数控车床,德语能力也进步飞快,这让巴泽尔高兴之余又很惊奇,他可是知道,公司里的华夏员工,能在三个月内基本操作一台数控机床就已经很不错啦,而且,他发现,李云野对数控系统的了解似乎非同一般,好象接受过专业培训,某些方面的表现不亚于自己。
李云野却知道,这一切得益于他那莫名其妙的脑袋,只要一接触到数控系统,他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稍一熟悉,就有如熟手般操作自如。
十月一日,李云野即被转正,当晚,李云野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给父母做了份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