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首峨眉，美目盼兮。
镜中的女子年岁分明已近三十，但此刻看去，竟是丝毫都不输那些二八年华的少女。
对着镜中的美人，云贵妃淡淡一笑，有些凄凉，又有些怅惋。
接着，她缓缓起身，身上的贵妃服饰一件件褪去，掉落，姹紫嫣红的，就像拜谢了的花，散落一地。
紧接着，她重新环上一件华服，这件衣裳比起她平日里穿得，更显淡雅，高贵，洁白的就像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终于，她穿着它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唇角勾起满意的笑。
入宫十数年，贵妃十年，而这件衣服却是她第一次穿，而这一件，正是大宛公主的服饰。
“姐姐，我带你离开。”
身后，小白的眼神里，满满的温柔。
他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她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她看起来是那么美，美的让他心疼。
他知道她会失败，他不忍她活在恨意中，更不忍她一辈子都活在后悔里，他也自信他能带她离开，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毕竟，他总要让她甘心了，才好啊！
云贵妃惨淡一笑，她已经没心思去想，今天晚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了。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玹澈经过一连串的惊吓，也早已疲惫的入睡，而她，也要做出她最后的决定了。
“我，还在等一个人。”
小白闻言，眉头一簇，“都这个时候了，姐姐还要等那个人来么？”
“这一切，总该有个结果。”
长长的袖袍下，云贵妃握着利剑的手愈发坚定。
听到她这么说，小白心中一寒，缓缓走上前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揭下面具，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姐姐，我们还有澈儿，放下那些仇恨，好吗？”
“澈儿？”云贵妃抬眸，朝着熟睡的玹澈看过去，眼角蓦地流下一行清泪，痛苦的语气道。
“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澈儿无辜！姐姐既然知道对不起他，又何必再伤害他一次？”小白的语气有些激动。
云贵妃仿若猛然回神，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白，仿若对他的话十分惊讶一般。
片刻后，凄惨的笑声在彩云殿中回荡，“是啊！再伤害他一次！哈哈，再伤害他一次！哈哈哈！”
她就这样不停的笑着，声音凄凉，鬼魅。
看着这样的云贵妃，小白心中抽痛着，蓦地，她止住了笑容，一双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在这漆黑的中元之夜显得格外诡异。
“不！这一次，不是伤害他！倘若我死了，对于澈儿来说，或许才是解脱！”
“解脱！？”
此时此刻，小白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冷声质问，“姐姐，你若真想澈儿解脱，便该同我离开，你现在这样，分明是自己的解脱，澈儿，你还记得他是你的儿子吗？”
“你懂什么？！”云贵妃甩开小白的手，只这一下，便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声音低沉而又哀戚。
“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你是大宛的王子啊！呵！我忘了，你早就不记得了，可我，我却一直都记得！父王他们惨死的那天，那些尖叫，那些鲜血，我统统都记得！”
“姐姐。”看着云贵妃这般，小白心痛又无力的开口，却是立刻又被云贵妃打断。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每日每夜的梦到这些，不论是什么时候，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晚上的场景，他是我的仇人啊！可我每天却只能对他强颜欢笑，阿谀奉承，甚至我还同他有了孩子，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才要带你离开啊！姐姐，你醒醒，好吗？”小白的语气饱含哀痛。
“呵！醒醒？”
这一刻，云贵妃忽然笑了，“没错，你说的对，我醒了，我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他等会就要来杀我了，等会就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门口处，一双凤眸里，那深深的恨意中，分明夹杂着一丝温情。
她爱上那个男人了！
其实，这一点，小白一早就知道了，但看到她看向门口的目光中那掩藏不住的爱意和纠结时，他的心终究是止不住的痛。
面对着她这般的神色，他的嘴唇是僵硬的，但却又不得不说。
“我知道，他会来，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该立刻离开！姐姐，你纵然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澈儿想啊！”
小白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靠近云贵妃，接着，轻轻的揽住她的胳膊。
云贵妃闻言一怔，抬眸，他关切的目光近在咫尺。
直到这一刻，她仿佛才恍然惊觉，曾经弱小的弟弟也已经长大了，尤其是，他深黯的眸子，眉宇之间的孤傲，竟像极了父王的模样！
如果，父王母后尚在，他们看到他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也该会是十分欣慰的吧？
这一刻，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看着他的时候，眸中的冰冷，仇恨，一点一滴的被温暖和亲情所取代。
慢慢的，慢慢的，她握着那匕首的手也渐渐变松。
直到，最后一刻，闪着寒光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清脆的响声瞬间打破了云贵妃的思绪，她只是一怔，猛然回神，从小白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泛着泪光的眼眸一闪，却是反手抓住了他宽厚的大手。
手中温暖的触感让小白一阵恍惚，竟一时停止了思考，就这样，她拉着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澈儿的方向，直到，在澈儿的床边站定。
他沉睡的呼吸声安详而有节奏，仿佛安抚着所有人的心灵。
云贵妃淡淡一笑，她的声音很低，“夜，我可以和你离开。”
“什么？”小白一惊，仿若没听清楚，又仿若不敢相信，她喊他夜，喊得那般动听，她方才说，要随他离开？
他正要再次询问，忽然，身边一股怪异的声音想起，就好像，有什么机关被触动……
下一秒，他面前的地上出现一条裂缝，紧接着一阵旋转，待小白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回过头来，果然，玹澈依旧在那张床上酣睡！
难怪，难怪姐姐要拉着他的手走到这里！是他疏忽了！在彩云殿这么久，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机关！
如今，这里四处都是密闭，除非自己能够找到机关，否则怕是很难出去，可这一时半会儿的，自己又该如何找到机关！怕是真的等到了那个时候，外面也已经……
想到方才云贵妃的表情，小白纵然是十分的担心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如今，他只能期待着云贵妃最后说的那句愿意随他离开是真的了。
外面，云贵妃望着面前空着的床榻，眼神有些空洞。
这张床榻和方才澈儿所睡的那张一模一样，或许不止是床榻，就连这所有的摆设也与她没有开动机关时没有任何区别。
而这一切，正是她很久以前就为今天这样的时刻所准备的，却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云贵妃想着，一声苦笑，缓缓转过身来，殿外，脚步声已近。
果然，他还是来了。
这一刻，或许连云贵妃自己都没有察觉，从前，她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的时候那满腔的愤恨如今竟还带着些许的期待。
悄无声息的，眼角一滴泪滑落，眸光中，那个一身龙袍的影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迎上去，也并未给他行礼，只因为，她穿的是大宛公主的服饰。
哪怕是面对他，高不可攀，万人之上，她也并未有半分的畏惧与屈服。
自从入宫以来，不，或许是自从他们相识，她从未有过这样，与他平等，与他平视，这般傲然无畏的站在他的面前。
这一刻，她的身份是亡国的大宛公主，而他，只是她的仇人。
她一身华服，雍容华贵，眉宇之间再无那虚与委蛇的恭顺与服从，剩下的只有淡然，高贵，优雅。
玹帝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出尘之莲，傲雪之梅，虽然很美，但真正让玹帝移不开眼的，却是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也从未见过有这般气质的女子，原来，真正的她，竟然是这样的么？
“云儿，你，竟然真的这么恨朕吗?”
玹帝的眸光闪了闪，说出的话竟是难得的温柔，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莫名的哀愁。
“恨？”云贵妃轻笑一声，双手撩起自己的裙摆转而问向玹帝，“陛下也看到了，那陛下觉得，以我的身份，该不该恨陛下呢？”
玹帝深叹一口气，眼中的哀恸愈发明显，“朕以为，这么多年来，你该明白朕的心意才对。”
“心意？”听到这个词，云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只不过，这笑声却没有开心，回荡在偌大的彩云殿中，只有一个凄惨冷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