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清风阵阵,却抚不平西楼皱起的眉头。
西楼将阿棠今年期末的成绩单,看了数遍,气得差点吐血。
水火金木土,这五系法术,门门不及格。尤其是水系法术,阿棠成为红棠书院自建立以来第一个考零分的学生。
西楼极度怀疑,当初的复活禁术,是不是产生了副作用。
“阿棠资质不差的。阿棠拈起的枯木逢春,令歪脖子树,哦不,返魂树,结出了樱桃。”箫长老捋了捋白须,昧着良心,安慰道。
他想起木系法术课堂上,他只不过打了个盹,阿棠就拈起枯木逢春,将十棵返魂树点成连柴火都不如的废木。那心肝疼肉痛的滋味,终生难忘呀。
“樱桃?阿棠想要的是水蜜桃。”西楼冷嗤一声。
语罢,箫长老再次心肝疼肉痛。重点不是应该在返魂树上么?
“箫长老,东风阁北边的那棵海棠树,需要长出木刺。”西楼思忖片刻,冷冷地道。
“小楼,阿棠还是个孩子,贪玩点也很正常。”箫长老露出为难之色。
“孤请了樊老师,专门为她恶补水系法术。这个暑假,她没有时间出去撒野。”西楼冷笑道。
“本座听说,兔族国主年初就花重金聘请樊老师为静公主的首席家庭教师。樊老师恐怕无暇顾及阿棠的水系课业。”箫长老若有所思,叹道。
“所以,孤邀请静公主前来东风阁小住。”西楼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话音刚落,箫长老打起了寒颤。是不是老了,他怎么嗅出丁点阴谋的味道。
这厢西楼为阿棠预定了暑假补习,那厢阿棠趴在床上边翻着相思集边美美地计划着不必上学堂的欢乐暑假。
“小盏,你确定不去蟠桃园吗?”阿棠问道。
“阿棠,小盏要练琴。”金盏道,眸光坚定。
其实,金盏很想很想去蟠桃园,做梦都梦过好几次跟漂亮的仙女姐姐摘蟠桃的场景。可是,楼哥哥不去的话,她不敢去。她害怕,在九重天遇见那个相貌丑陋的月老上仙。阿棠最近和月老上仙混得可熟了。
“那烟姐姐的家呢?”阿棠扁扁嘴,有点不高兴。
“阿棠,楼哥哥批阅公文,常常忘记吃饭,小盏要留在家里做饭。”金盏轻声道,脸颊羞红。
金盏尚未修成人形时,就多次见过西楼咳血,心疼不已,默默地淌着眼泪。金盏偷偷地询问过留渊上神,留渊上神说,只要金盏悉心照料西楼的饮食起居,咳血的症状会逐渐减轻。金盏对此深信不疑。
“小盏,楼哥哥妖力这么厉害,不必吃饭。”阿棠盯着金盏那愈发烧红的脸蛋,发出咯咯的笑声。
阿棠说得没错。修为深厚的大妖怪,无需食五谷。同理可得,修为上乘的仙人,通过打坐调息,即可维持身体机能。
然而,西楼的妖力,远远低于各族国主。
“阿棠……”金盏跺跺脚,捂着脸,落荒而逃。
阿棠哈哈大笑,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忆起相思树上,金盏和西楼相互牵着的两条青线,深感欣慰。
尔后,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天界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三重天的太白殿,那个穿着白衣没有夫君哥哥好看的太白上仙,凶巴巴的。不知道太白上仙什么时候醉酒,阿棠可以溜进去,同翠袖姐姐说说话。
据说,主位六重天太岁殿的玉兰上仙,是个绝色美人。阿棠打算去瞧一瞧,顺便问问夫君哥哥,和阿棠比起来,谁更漂亮。
还有……阿棠转了转葡萄大眼,思绪就偏向凡间的美食了。
嗯,香云楼的辣子鸡、大盘鸡、口水鸡、叫化鸡、花雕鸡、三杯鸡、白斩鸡、盐焗鸡、脆皮鸡、红烧鸡,都吃腻了。京城的酒楼众多,夫君哥哥带着阿棠,挨个挨个地品尝。
可惜,阿棠的兴奋,在午膳时分,就烟消云散了。
东风阁正殿,西楼设宴款待樊素老师和秀静公主。
“阿棠,过来。”西楼朝阿棠招招手,示意她坐在樊素的旁边。
“楼哥哥,阿棠不饿。”阿棠望着那一桌子的素菜,立刻垮了小脸。
玲珑玉心,白萝卜外绕着一圈小白菜。金玉满堂,玉米炒瓜子仁。青龙卧雪,黄瓜切片撒点白糖。青蛙抱柱,蚕豆配上蒜苗,全靠想象……
“阿棠,过来给樊老师敬酒。”西楼揉了揉眉心,勉强挂起笑意。
“樊老师,祝您早日觅得如意郎君。”阿棠举起葡萄酒,软软糯糯地道。
樊老师要是忙着谈恋爱,就没空罚阿棠留堂了。阿棠至今懊恼,当时在相思树上,不记得给樊老师搭根青线了。
“不急,等阿棠学有所成。”樊素板着脸,一字一顿。
樊素最忌讳如意郎君这四个字。被那个贱男狠狠地伤害后,她无法相信真爱。
“樊老师,阿棠性子顽劣,有劳你多费心。”箫长老赶紧打圆场。
“樊老师,出了书院,阿棠依旧是你的学生。”西楼放下国主身份,主动向樊素敬酒,彬彬有礼,姿态谦卑。
西楼的言外之意就是,樊素可以责罚阿棠。
“那樊某自当竭尽全力。”樊素回敬。
阿棠听后,嘴里包着的蚕豆都咽不下去了。老巫婆竭尽全力是什么情况?阿棠抖一抖小身板,欲哭无泪。
“阿棠别担心,静儿会陪你一起学习。”秀静微微一笑,相比咕噜咕噜地灌着葡萄酒的阿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阿棠,静儿是你的学习榜样,这段时间会搬到东边的院落长住。”西楼道。
“那阿棠搬到崇光宫,跟夫君哥哥一起住。”阿棠恼了,扔掉筷子,掐起瞬息诀。
楼哥哥真讨厌!请来樊老师霸占她的暑假就算了。还让阿棠日日夜夜对着那朵绿茶花。
“阿棠,出了这扇门,就永远别回东风阁。”西楼大怒。
于是,阿棠怂怂地返回座位,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吃起白饭。西楼夹给她的菜,她直接扔在地上,眼眶红红的。
秀静搬进东边的院落后,阿棠失宠了。
秀静和小盏成了手帕交。阿棠对于手帕交的定义是,秀静同小盏交换过很多次绣帕。
小盏喜欢在素帕上绣竹叶,阿棠眯着葡萄大眼都能瞅出那竹叶是来自幽篁里的。秀静则擅长绣白梅。曲曲折折的树干上,吊起几朵稀稀疏疏的小白花,看着像哭丧。
阿棠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问秀静为什么不绣大朵的绿茶花,而是死气沉沉的白梅。秀静突然呜呜咽咽,阿棠便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
结果,小盏与阿棠吵了一架。原因就是,白梅是秀静的阿娘最钟爱的花。阿棠不该没有礼貌,提起秀静的伤心事。阿棠更加纳闷了,秀静看到白梅都会悲伤一遍么,那她的眼睛怎么没有哭肿。
秀静收买了楼哥哥。阿棠对于收买的定义是,秀静天天跑幽篁里送杏仁豆腐。
哼,阿棠是一只有骨气的小白狐,绝对不会偷吃杏仁豆腐。可是,楼哥哥如果吃了秀静的杏仁豆腐,就没有肚子装下小盏做的椒盐烤鸡腿了。
阿棠为了楼哥哥和小盏的幸福着想,砸吧砸吧杏仁豆腐,香甜爽口,再配上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回味无穷。阿棠眨了眨葡萄大眼,颇认可绿茶花的厨艺。
很不幸,阿棠转过身子,就发现了站在背后的楼哥哥,还有似泣非泣的绿茶花。楼哥哥拈起风系法术,将阿棠甩出了幽篁里。
以前,阿棠觉得,有夫君哥哥的时光,日月如梭。
现在,阿棠认为,有樊老师和绿茶花的岁月,度日如年。
“阿棠,是六月飘雪,不是六月飘絮!”樊素执着教鞭,喊道。
阿棠缩成小白团,颤了颤身子。
阿棠敢对着海棠酥发誓,她已经尽力了。阿棠特意厚着脸皮,抱了一碟海棠酥,向绿茶花请教何为飘雪。青丘国终年春季,牡丹芍药倒是拔来簪发髻,就是没见过雪花。
绿茶花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后抛出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就拿走了那碟海棠酥。
原来,雪花跟柳絮长得相似。阿棠拖了一麻袋的柳絮回家,琢磨了许久。
倘若月老上仙在场,必定竖起大拇指夸赞阿棠一番。漫天飞舞的柳絮,最适宜渲染情人之间的依依惜别。
想当年,他还是凡间的一名书生姓李名言。妻子舒儿送他去渡口,参加京城的科举考试。渡口边的柳絮,也是这般飘零无主,引得舒儿眼泪双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樊老师,您消消气,阿棠从飘雾到飘絮,算是小有进步了。”秀静柔声道。
当阿棠拈起六月飘絮时,秀静绞着绣了白梅的帕子,一双水杏眼闪过狠戾之色。
阿棠还没长开,模样偏清纯可爱。但是,那召唤出的柳絮,轻轻柔柔地环绕在阿棠的月华裙上,平添了几分长大后的娇美,教秀静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秀静想做妖界第一美人。
“同样的华而不实。以色惑人,焉能长久。”樊素冷声道。
“阿棠没有牺牲色相!”阿棠恼道。
换作前天,阿棠压根不懂什么“以色惑人,焉能长久”,也就乖乖挨训了。可是,昨天晚上,阿棠出去拉肚子,回来时就发现,相思集被风吹乱了,恰好有一则故事映入眼帘,讲的就是狐妖与暴君的孽缘。
暴君贪恋狐妖的美色,对狐妖言听计从,废除皇后,残害忠良,无恶不作。后来,狐妖吸干了暴君的阳气,就打算逃回妖界修炼,被青丘国主西楼当场正法。
阿棠无法忍受樊素将她与那只勾引暴君的狐妖做对比。
“若不是牺牲色相,留渊上神又如何被你迷惑!”樊素怒极反笑,话说出口后又隐隐生起悔意。
樊素凭着过来人的经验,欲纠正阿棠事事依赖留渊上神的坏习惯。
阿棠现在是朵洁白无瑕的海棠花,留渊上神自然宠溺着她。若是有一天,留渊上神遇见比阿棠更惊艳的海棠花,是否会专情呢。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总比老巫婆没人要好!”阿棠怒了,腾起粉扑扑的海棠形状的云朵,准备离家出走。
然而,那云朵撞上长满了木刺的海棠树,阿棠跌落下来,摔得哇哇地嚎着屁股疼。
“阿棠,听话!”西楼匆匆赶来,面色憔悴,嘴角苍白。
“阿棠要牺牲色相,去迷惑夫君哥哥一辈子。”阿棠揉了揉发酸的葡萄大眼。
“阿棠,爬出那棵海棠树,就不要喊孤一声楼哥哥了。”西楼气急攻心,咳嗽连连。
阿棠头也不回地爬上海棠树。即使浑身被木刺扎出鲜血,也咬着小白牙,拼命向前。
蓦然,砰地一声,阿棠不争气地转过头,西楼晕倒在地。
“阿棠,快回来吧,楼哥哥说的气话。楼哥哥一直在为阿棠强撑着打理青丘国,咳血不止,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的!”金盏歇斯底里地哭道。
魂飞魄散么?不要,阿棠不要楼哥哥魂飞魄散!阿棠使劲地摇摇头,打了个激灵,从海棠树上滚落。
阿棠昏迷前不断地重复着:楼哥哥,阿棠会听话的。
晶莹的泪花,轻轻地滑落。红颜终究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