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掀了大到异乎寻常的兜帽,露出如刀刻般的眉目,俊逸的面容上噙着微微的笑,矮身行跪拜大礼:“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竟是在楚国跳崖之后,再无踪迹的欧阳俊。
独孤辰一挥衣袖:“平身吧。”待欧阳俊谢恩起身后,又缓缓道,“你先遭我大岳驱逐,又被中楚通缉,今日竟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
欧阳俊坦然道:“皇恩浩荡,大赦天下,罪臣享了恩典,得以回归故里,又见皇榜布告天下,陛下采纳谏言,秉持唯才是举的方针,招贤纳士,共谋宏图……罪臣厚颜,入宫自荐,欲求得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独孤辰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痕,他早已料定只要欧阳俊不死,察觉到他近来的行动后,必将冒着风险入宫来见他。
毕竟他们是同一类人——不怕危险,唯恐野心不得施展。
是以,独孤辰给了大总管口谕,若欧阳俊入宫,不必通禀,直接带过来见他。
而欧阳俊也从自己获得直接觐见的待遇中,窥见独孤辰对他的态度,原本还有几分惴惴的心安定下来。
如今南岳宫中并没有什么大喜事,只是独孤辰“逃过一劫”便大赦天下?
不过是揪着个由头,广纳贤才,再给像欧阳俊这样智勇双全,却因为种种原因而退出朝堂的罪人一个机会。
毕竟,准备开战,没有雄心勃勃,准备趁机建功立业的好斗者可怎么行?
因此他二人一相遇,嘴上说什么无所谓,心下合拍就能猫鼠同眠。
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说完后,通过眼神确定彼此是对的两个人,不再多费唇舌,开始交换信息,制定计划……
当然,独孤辰设计了轩辕如月,已将他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现,可还没有彻底和轩辕洛撕破脸面。
独孤辰早就算准欧阳俊也会万般小心,想要进宫见他,接触的中间人是越少越好,肯定会直接联络大总管,如果大总管再通禀,怕惊动隐藏在宫中的耳目,直接带过来,省事得多。
相见都是算了又算,在正式开战前,绝对不会将欧阳俊已经回到南岳的消息暴露出去。
所以尽管君臣重逢,可商议完毕后,欧阳俊仍是走密道的斗篷神秘人,官复原职什么的,暂时是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轩辕洛派来的影卫虽然成功将轩辕如月救走,然而出宫之后才发现外面的形势比宫里更严峻。
影卫们分析后认为,应该是宫中本就防守严密,而独孤辰又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成功收获第一网之后的部署和安排上,加上轩辕如月本就对他死心塌地,没想到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反应过来并逃走,才让他们顺利溜出皇宫。
而他们出逃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独孤辰的图谋传递回去。
一旦轩辕洛收到消息,势必要早做准备,如此一来,对独孤辰来说就有些棘手了。
因此在他们几人出宫的当天,旨意便传达下来——有要犯出逃,严密排查京城大小驿站和民宿,几大城门更是加派守军,举凡出入者,必须逐一盘问。
几天过去,加上轩辕如月在内的五个人还是没能逃出南岳都城。
是人就得吃饭,此刻五人分成两拨,先后走进一处位置偏僻的酒馆,分坐在大堂两个角落,竖耳倾听闲杂人等的谈话内容。
易容换装的轩辕如月虽然说不出话,却不妨碍听声。
“听说没,这么多天了,还没寻到那要犯的行踪,上头已经追加了重赏。”
“什么重赏?”
“升官发财——升大官,发大财!”
“能跑到皇宫里犯事的贼人,就凭咱们这样的,哪能降得住?”
“哈,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那贼人犯下了不得的重罪,惹得龙颜大怒,活捉不行,提头去领赏亦可,咱们人多势众,扯网一起上……嘿嘿,平分了那些赏金,也够咱们各家老小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也是这个理儿,关键是人在哪儿呢?”
“找啊!”
“……”
提头领赏亦可?轩辕如月指甲嵌入掌心,血水淌下来,仍未有所觉。
人都是这样!
从未得到过倒也罢了。
可就在她以为一腔热情融化了对方冰冷的心,他们抵死缠绵是因为两情相悦,转眼间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局棋,而身上的痕迹还未消散,对方已发布消息,要取她项上人头?
呵……
坐在轩辕如月旁边的影卫长,听完对话后再看轩辕如月,厚重的伪装也遮不住丕变的神情,他压低声音:“郡主请放心,属下必定将郡主安全送回大楚。”
瞬时回神的轩辕如月,回了影卫长一个牵强的微笑,含糊虚应:“多谢。”
心碎,有时候比死更可怕!
随后的日子,叫轩辕如月更加深刻地领教了独孤辰的滴水不漏——严防死守到,从京城里飞出去的信鸽都会被射杀,是真真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当然,消息也还是可以传递的,实在有急事,那就出京去放鸽子。
关键是出京要有信牌。
轩辕如月一行人没有“不可疑”的信牌,才耽搁下来。
待他们搞到可以出京的信牌,已经过去好久。
轩辕洛接到独孤辰辰异动的消息,立刻派人去查,确定独孤宸除去“大赦天下”和“招贤纳士”外,再无其他行动,两国边界也很平静,没有调兵遣将的痕迹。
而轩辕如月回府后,把她的经历付诸笔端,呈给轩辕洛之后,便一病不起。
人没精神,嗓子也坏了,便是轩辕洛也不好过多搅扰。
从传回消息,再到调查完毕,已经是四月末,眼瞅着再有俩月独孤青绮便要生产,独孤辰毕竟是她父皇,这事给她知道,必定会着急上火。
轩辕洛没有多想,直接下旨将此事隐瞒下来,倘若走漏任何风声,给独孤青绮听到,继而危及皇嗣性命……凡事知情者,全都小心自己脖子上坐着的那颗脑瓜壳。
娴妃和柔妃就是找独孤青绮不痛快,便摊上谋害皇嗣的罪名,最后得了那么个下场——奉命去调查独孤辰的都是明白人,全都很懂事!
五月初,天气反常的连下数日大雨,楚国境内最大的河流下游水势暴涨。
才因昏聩被降级至此的地方新官急于做出成绩,以期尽早返京,几次到河岸边查看,眼瞅着水位线越来越高,情急之下,采纳手下人分流泄洪的提议。
起初也见了成效,哪晓得当晚又来了一场暴雨,冲垮泄流口,紧接着整条大坝溃堤,河水一涌而出,势不可挡。
本就不是水患高发的月份,又处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所以当地官民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导致万亩良田、千间房屋被淹不说,更造成死伤者无数。
这一结果是由天灾和人祸共同促成,然而细化责任,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地方新官担不起如此大责,起初秉持能瞒则瞒的方案。
可雨还在下,兵卒远不够用,绝户的死伤者无人收敛,发臭,腐败,滋生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