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煦那双面对自己儿子,素来凛然的眸子,此刻竟浮现一抹怜惜,嗓音也是难得一闻的温和:“是青儿留给你的手书。”
看着轩辕煦的态度,轩辕洛心下打个突,生出不好的预感,将视线从轩辕煦脸上,艰难地移到他手中的纸条上,弧度优美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两下——是在默默吞咽蓄了满口的腥甜。
“关乎两国形势,兹事体大,我与你母后擅自展阅。”
轩辕煦轻声解释,毕竟明面看来,这是他们小夫妻的私密信件,荣海是在不知情的时候不小心拜读,而他们两夫妻则是知道此乃独孤青绮给轩辕洛的留书,还是细看研究了一番。
“你是知道的,当初你母后和青儿聊得投缘,一见如故,时至今日,她仍坚信自己并未看错人。”
想必知道独孤青绮跑了的,都觉得他轩辕洛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是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间的蠢货。
但他母后没有,他母后觉得青儿不是那样的人,这个认知让轩辕洛感觉暖心。
“是以,你母后凭直觉认为,这信中内容十分蹊跷,坚持应当深入调查后再做定夺,说要暂时先压着这手书。”
楚国太后,诸葛珍惜,自幼通于小学,初长成便博览群书,洞若观火,心明眼亮,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妙人,而她的“直觉”,多数时候都很灵验。
既然诸葛珍惜要扣下这封信,而轩辕煦此刻却将它送到轩辕洛面前,也得给个说法。
“然而,在我看来,于治国安邦这等重任上,你早已能独当一面;如今的个人私情,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决断。”轩辕煦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把它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迟疑良久后,轩辕洛终是伸手接了那轻薄的几页纸。
交接的一瞬,感觉像承下千钧铁鼎,手被压得垂下去。
可是逃避不是办法,轩辕洛深吸一口气,克制住颤抖,展开手书。
开篇称谓,不是饱含绵软情意的“洛郎”,而是无礼冷硬的“轩辕洛”。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将将看了个开头,轩辕洛还是感觉心脏好像被利刃扎了一下。
许是被扎得次数多了,也便麻木了,痛感也没那么深刻。
书信首段便是:“我与阿俊,相识于幼时,相恋于微末,相依为命,情比金坚。”
一眼扫过,轩辕洛哧的一笑:“假的。”
轩辕煦审视轩辕洛的状态,眉间挤出个“川”字,“既然你已断定它是假的,便不用再看了。”
只是轩辕洛哪里听得进?
接下来的内容,来势更为凶猛:
“奈何郎情妾意,抵不过君权神授。”
“然,一直以来,阿俊为了能与我共结连理,倾其所有力争上游,我不能辜负他的深情厚义,是以竭力争取,终与父皇立下赌约,只要我顶着朝阳公主的名号嫁入楚宫,其后一切随我,怎料父皇食言。”
“我这个人,你非要违背我的意愿让我往东,我便越要往西,所以我逃离楚宫,不想在等待父皇改变主意,允阿俊和我光明正大在一起时,你又易容换面跑来纠缠于我。”
“呵,南岳和中楚两帝联合,我个弱女子岂是对手?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虚与委蛇,静待时机。”
“国主不仁,天地终将降天罚,轩辕洛,你唯我独尊,浊了天眼,上苍才降水患,取你子民性命。”
“老天怜见信女一片痴心,给我这个时机,我自然要紧紧抓住,游说你去灾区,不过是为了我可以顺利脱身铺路,说与孩子在宫里等你凯旋,并非情义,只为麻痹于你。”
“轩辕洛,坦言相告,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与你装作浓情蜜意,令我反胃恶心。”
“好在,从今往后再也不必隐忍承受。”
“相识一场,望你今后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最后是独孤青绮的署名和日期。
字迹是她的,日期是她离开的那一天。
通篇读下来,诸葛珍惜一眼便挑出疑点,她说独孤青绮并非恶毒之人,不管天灾还是人祸,遭难子民是无辜的,她怎么会拿灾民的不幸作为泄恨的谈资?
然而大脑一团浆糊的轩辕洛已经无法甄别那些,他只看到独孤青绮的字迹,还有她说和孩子在宫里等他回来那话是骗他的。
她离开之际,手书已经留下来,而那些本属于他们俩夫妻的私密话,也被落实在信上。
除了独孤青绮,还有谁知道那些?
他想起她初嫁之际,那些广为流传在民间的说法传入他耳中。
“她与岳国大将军欧阳俊两小无猜,却因楚岳两国大和之势,不得不舍弃青梅竹马的恋人,临危受命决定前往楚国和亲。”
他想起她为了逃出楚宫做的那些努力,还有为了让他废后,搞出的那些小动作。
事实上,独孤青绮现在确实不再是他的皇后了。
但给他致命一击的还是她那句“等他回来那话是骗他的”。
那时,她笑得灿若春晓之花,深情款款与他道:“我和皇儿在这里,等着洛郎凯旋。”
那一幕烙印在他心尖子上,可现在却告诉他,那些都是骗他的?
为了想要逃离他,所有的深情厚爱,全都是骗他的?
假的,统统是假的!
通篇读完后,一颗心被捅成筛子的轩辕洛,直觉反应就是要撕毁捅他心窝子的利刃。
可不等动手,急涌上口的腥甜却再也兜不住,噗得一下喷出来。
血色在白纸黑字间绽开惊心的花,随着轩辕煦一声惊呼:“洛儿——”轩辕洛目光发直地倒下去。
翌庭宫顿时乱作一团,诸葛珍惜疾步赶来,见到被安置在龙床上,虽已昏迷,可眉头仍旧紧皱的轩辕洛。
诸葛珍惜跟着蹙紧娥眉,清明妩媚的双眸蓄满泪花,矮身坐到床沿上,抬手轻抚轩辕洛消瘦憔悴的脸颊,语气凝噎地与轩辕煦道:“早就跟你说过,身为父母的你我,早年只顾自己感受,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未对他尽到父母责任,令他在情感上压抑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