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层又一层,扑簌簌地掠过窗台染白了一切。
霍相思站在桌后写字,写的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看着纸上的诗句她苦笑一下。她没有新酿的酒,红彤彤的炉子上温着也是汤药,门外大雪已经铺天盖地,她无人可等自然也无人会来。
炉子上的汤药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水汽太多溢了出来,她按着棉布揭开盖子门外有人敲门。
霍相思愣了一下,放下盖子去开门,难不成于灵素还没闻够药味?她笑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看得她心头一软,“您怎么来了?”
“想你了。”明玄离拂落身上的雪,“快进去,我来关门。”
霍相思后退两步,看他关上门脱掉斗篷抖落身上的积雪,“进来暖和一下。”她转身往暖阁走去,一眼看见药罐子上突突直冒的泡沫,拿着手里的棉布就要过去揭盖子。
“别动。”明玄离接过她手里的棉布把药罐子端下来倒了一碗药放在桌上,“怎么不找个使唤丫头?”
“院子里有两个粗使婆子已经够用了,我不习惯被人服侍。”她在软榻上坐下来等药凉,心里想的却是怕了,先前没人服侍的时候也挺好,结果来了锦竹,她用着正顺手的时候得知自己被人算计,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如果知道结果是背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感情。
明玄离知道她想起了从前跟在身边的丫头,从袖子里拿了一个小玉壶放在茶碗里加上热水,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幅字便背着手走过去,如果不是在这儿看见他会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喝醉酒落了一幅墨宝在这里。
字迹跟他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他瞧了瞧上面的诗句,不禁笑起来,“看来我们倒是心有灵犀了。”
霍相思端着药碗抿了一口直皱眉头,“为何?”
“你可知我温着得是什么?”她摇摇头,明玄离走到茶碗边把玉壶拿出来摸了摸拿到她面前打开塞子,“你闻一闻。”
她提鼻子闻了闻,一股清甜,很像花蜜的味道,“这是什么?”
“一种酒,据说不会醉人。”他把玉壶递给她,“要不要尝尝?”
她摇摇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杯倒的酒量。”
他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找了好久才得这一壶,真的不试试吗?”明玄离说着眼睛里闪着循循善诱的光亮,看得霍相思心动不已,为这壶酒也为眼前这人。
“那我试试?”说完她放下药碗,就着玉壶喝了一口,如同冬日里初雪过后,甫一打开门嗅到的第一口空气,带着满满的凉意。凉意之后还有一股熨帖的甜香,原本有些昏沉的头瞬间清醒过来。
“味道如何?”明玄离在对面坐下来,支着手肘笑望着她。
“这应该不是酒,我好像没什么感觉。”她把玉壶递给明玄离,嘴边是压不住的笑。
“是吗?”他存了心逗她,收下玉壶微微歪头看她。
“嗯。”霍相思乖巧地点点头,也学他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画来画去,眼睛微弯嘴角上挑看着他。
他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把药碗端过来尝了一下随后递给她,“把药喝了。”
她抬头看他,轻轻柔柔地说道:“喂我。”
他笑着揉揉她脑袋,“太苦了,一下喝完比较好。听话,自己喝。”
“我不管。”一杯不会醉人的酒让她全然忘记了心中所有的思量,也忘了那些日夜萦绕心头的仇恨,更忘了她的一颗心已经变得如石头那般坚硬。
这难得一见的小女儿神态大概就是几个月之前她尚未来汴京之时的日常吧,明玄离瞧着她心里有些难过。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拗不过他扶着她的脑袋慢慢把碗递了过去,霍相思乖巧地喝完了药,咂摸咂嘴皱紧了眉头,“太苦了,我还要喝。”
“不行。”他拿了帕子给她擦擦嘴,这次倒是坚定地拒绝了。
她也不争微微往下一溜下巴搁在桌子上,不错眼地盯着明玄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在想你是谁家的纨绔公子,这样招摇过市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他越听越不是味儿,挑眉瞧她,“难得你现在对我改观了。”
她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
她眨眨眼睛往桌子上一歪睡着了,明玄离弯腰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笑了笑。不管她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他既然已经决定跟她共进退就必不会再退缩。
都说雪落无声,可是对于那些捱着凄冷过夜的人来说,这声响带着冰冷人心的温度,声声入耳砸在心头,冰凉刺骨。
卫静之坐在窗边由着寒冷顺着洞开的窗子扑进来,双眼慢慢浮上一层冷意,面色铁青。
“少爷。”门口进来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年轻的眉眼上满是关切,她疾步走过来拿起斗篷给卫静之披上,随后关上窗子,“大夫说您的身子不宜受冷,我推您去暖阁吧。”
“松手。”卫静之抬头瞥了女子一眼,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女子怯怯地收回手,“那您等奴婢把炭盆移过来。”她微微垂眼敛去眼神里的哀伤,再抬头又挂了笑,脚步轻快地走到暖阁把炭盆挪了过来。
“奴婢给您打盆热水泡泡脚。”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少爷,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滚。”卫静之看也没看她撑着拐杖甩开门出去了,雪落在头发上,没一会儿化成凉意没一会儿顺着头皮往下淌。可是他心头压着熊熊的怒火却不是这冷意能浇得灭的。
他原想着前半生已然荒唐可笑,没想到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他被人算计着生了一场大病将死未死,挣扎着活下来却发现屋里多了一个妻子。
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女子赶紧拿着斗篷追过去,“少爷,外头冷,您该穿斗篷的。”
扑簌簌的雪落在女子头上脸上,脚上的软底靴子湿透了,寒意顺着脚心往骨头缝里钻。她哆嗦一下,没有犹豫地亦步亦趋跟着卫静之。
这是她的命,她受了夫人的恩惠就该还债,做一个处处受气的冲喜媳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能亲眼看到那些做了恶事的人一个个遭到报应,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