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思站在福安宫的院子里仰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天,寒来暑往已经已经几个春秋,她从三年前踏进来就被困在这红砖黄瓦的高墙内未曾离开过半步。
三年,皇宫京城乃至天下都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
她的仇已报,想与之相伴的人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
三年前,太后利用八皇子割肉救父,加上于灵素和皇后的背后努力,皇帝从奄奄一息中又坚挺了将近半年。
半年已经足够,八皇子在太后的扶持下成了她垂帘听政的傀儡皇帝,朝政天下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明玄奕自然不服。
他联合自己之前的势力发动了轰轰烈烈的政变,被明玄离带兵镇压下来,带着仅剩的几个亲信败走他乡,命保住了,却再无搅动风云的可能了。
明玄离兵权在握,回京之后便扶持明澈与太后还有名义上的小皇帝形成了不说破却难共存的势力角逐。
这一场消耗战耗尽了太后的精气神,一个月前,回光返照的太后将明玄离召进宫,商谈的结果就是她同意承认当年的错误,并且让八皇子退位,扶持明澈登基。
霍相思知道,那个对权力如此渴望的人肯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一定提出了更加苛刻的条件。
三天前她知道了条件是什么。
因为连年内耗,大洲已经有些风雨飘摇,邻国开始对大洲的边疆蠢蠢欲动。太后暗地里打算让明姝和亲,诏书已经发出去了,虽然没有明确写着明姝的名号,可那是迟早的事。
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能娶她。
要么让明姝远嫁和亲,要么断了与她的一切关系。
今日明澈登基,明日明玄离赢取卫菀之。
咳咳,屋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太医进进出出颇有些束手无策。
她收回心思转头看了一眼正殿,门里出来一位内侍弓着腰过来说道:“霍女官,太后有请。”
她拂了拂衣袖点点头跟着内侍进了门,一众太医站在帘子外竖着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
内侍打开帘子,她抬脚走进去,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病入膏肓,气若游丝,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动静,猛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精光还有再不用克制的杀意。
“太后。”她恭敬屈膝行礼。
“你……。”太后张着手示意她过去,霍相思往前走两步在床边站定,太后抓着她垂下的衣袖,用尽了生命中的力气将她拽的矮下身子,“你赢了,但是你也输了,你,你熬死了哀家却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哈哈,哀家没输,哀家没输。”
“太后言重了,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就没变过。一会儿新皇登基的礼炮就会响起,希望不会惊扰到太后。”霍相思的话音刚落,炸响从远处的半空中响起。
太后骤然松了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怨毒,脸色愈显灰败,仿佛刚才的强硬只是回光返照。
霍相思转身走到帘子外,“今日新皇登基,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天后的祝福,这几日普天同庆,宫里也自然要欢欢喜喜才好。”
她话里有话,一众太医心领神会赶紧撩帘子进了内室,就算用药吊着命也得确保太后有几日非得寿命。
说完,她拂了拂衣袖走出正殿走出福安宫,于灵素早就被她送了出去,如今应该正在江南的某一间宅子里等着她脱身前去回合。
这里的宫墙依然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的心头从未像今日这般放松,说难受自然也是难受的,可是依然松快。
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另一个让她心动的人了,可是情爱不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她还有许多未竟的事情。她要走遍天下山川,尝尽人间百味,如果哪一日不想再苟活于世,就挑个景色好点的地儿死了算了。
不是她悲观,是因为她本就寿命有限活不长了。
父亲在她体内种下的东西,尽管让她拥有了很多诡异的特长,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烧着她的精气神。
一阵风起,一根银白的头发从鬓边飘到眼前,她伸手挑起来在眼前端详着苦笑一下。
头一次发现的时候她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天,后来也就释然了,生死有命没什么可难受的。她恨过爱过得到过失去过,还报了仇,此生无悔。
宫墙没走到头,前头来人了,明澈一身龙袍健步如飞朝她走来。
她停下脚步屈膝行礼,明澈压着呼吸到她眼前,“我做皇帝了。”
“恭喜陛下。”
“我可以给你天下你任何想要的。”
“谢谢陛下。”
明澈瞧见了她鬓边的那一丝白发,心头一阵酸涩,“我可以给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
“我相信,只是……”霍相思抬头看着明澈,“陛下,如今这个天下还需要您励精图治,我的事不过是小事切莫放在心上。”
“霍相思,你跟天下在我心里同样重要,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帝。”
“陛下,我该走了,您,保重。”霍相思不愿就那个问题多说什么,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喜忧参半,晚一步就是晚一步。
明澈转头看着霍相思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几年前初见,缤纷的花树下,她仰头一脸倔强地看着他,那一眼就夺走了他所有的心神,往后余生她的身影再也无法从心底抹去。
出了宫门,金九鸣背着手站在马车边正一脸惆怅地望天,余光见着她出来赶紧走过来,“我以为你出不来了呢?”
“为什么?”霍相思搭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
“相府借着新皇登基给卫菀之弄了个十里红妆,大街上都是大红的绸子大红的喜字。我怕你难过。”金九鸣说着有些愤愤然,“王爷怎么会答应娶卫菀之,一定是卫无极那个见风使舵的老匹夫从中作梗。”
“这一遭还真不关卫相的事儿,是王爷自己的选择。”说罢她揉揉眉心,“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难过?”
“我以为……”金九鸣坐上马车小声嘀咕道。
“走吧,送完我你把灵素接回来。”霍相思放下车帘靠着车闭上了眼睛。
“谁说我要接她了。”金九鸣嘟囔着一甩马鞭子,马车哒哒开走了。
宫墙深深圈了她三年,似乎把她这一生的爱与恨都给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