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脸上的皮肉紧紧绷着，嘴角在不说话的时候向下抿透着满脸的不悦。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就算是不悦也都克制着音量，所以她听不见什么。约摸喝了半壶茶的功夫，那人起身走了。
“你去哪儿……”霍相思起身走过去。老道士抬头，左眼从眉骨到颧骨斜卧着一条伤疤，结了黑痂的伤口糊住他整只眼睛，脸皮还不自觉地抖动着。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快走，莫说认识贫道。”老道士起身要下楼。
“谁伤了你？”她冲过去拦住他的去路，“或者你告诉我仇人是谁。”
“对方位高权重，你惹不起。”老道士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塞进她手里，“城外一心庵的师太是贫道的同门，你去那里找她，求她收留你。就此别过，你权当贫道言而无信。”
她捏着玉佩看着老道士，“你是在临终托付吗？”
咚咚咚，楼底下出现了纷乱的脚步声，老道士脸色一变拉着霍相思的手往雅间的通道处走去。
尽头有一个向下的楼梯，出小门，后头才是时茗居真正的模样。竹林潇潇，曲水流觞，左右两侧分布着数间屋子，卷了窗帘的屋子里，有人喝茶吃点心，有人下棋看书。
“你来过这里？”
“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就当不认识贫道，以后也别跟人提起。这是为你好。”老道士迫切想与她撇清关系，她知道他的好意，只是她并不领情。
“我不当道姑。我爹不会同意的。”
咳咳，老道士意外地被这句话给呛到了，“贫道不是让你去当道姑，只是给你寻个落脚地。”
“想寻落脚地很容易，我大可以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我来汴京的目的不是图个安逸，我是来寻仇的。你只需告诉我那人是谁。”
“告诉了你又能怎样？那人位高权重你不过蝼蚁之命，如何与人争斗？”
霍相思定定地看着老道士，“怎么争斗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名字。”
“无安道长，这是想去哪儿啊？”两人正对的一扇窗开着，一个身着明蓝色衣衫的男人倚窗而立，对着二人皮笑肉不笑。
老道士身形转了一下竟将霍相思挡在自己的道袍之后，面向那人躬身笑着说道：“荣爷说笑了，这位姑娘迷路了正好遇上贫道，引个路罢了。”
“是吗？那外头这吵吵嚷嚷的是为了谁。”那人说着话眼睛却是瞧着霍相思的，眼尾眯了一下，内里精光乍现。
“荣爷，贫道……”
哗啦啦的脚步声穿过布帘子跑了进来，十几个挂着朴刀的官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道士止住了后半句话身形一侧，做出了明显防御的姿势。
打头跑进来的人压了一下藏在腰间的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对着窗子内的人说道：“荣大人，大理寺衙门来此捉拿命案嫌犯，还请荣大人行个方便。”
“原来是大理寺的啊，爷当是谁呢，胆子这么大敢跑到这里来。你们冯大人是吃豹子胆了吗？”
“不敢，只是……”
“不敢你们也闯了。”荣德打断那人的话后转向老道士说道：“他们二人是爷请来看风水的，你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衙门里的人迟疑了一下。
“让你们冯大人来管爷要人。滚。”
哗啦一声隔水对面的窗子也开了，明玄离倚着窗框凉凉地说了一句，“荣大人这口气大的怕是要熏半个汴京。”
“庆王是要管这个闲事了？”荣德转身正面看着明玄离，神情谈不上愉悦。
“本王是想问问荣大人府里是五行缺了什么吗？最近冯大人府上也不是很太平，想必请这位道长回去也是为了看风水。”明玄离说完看着打头的捕快，“是不是呢？”
声音不高却震得那人耳朵发冷，压得他又赶紧伏低了身子，“王爷说笑了。”
明玄离瞧着他又说道：“滚吧，别扫了荣大人的兴。”捕快低着头赶紧转身领着人走了，霍相思轻轻呼了口气小声说道：“道长，我们……”
“荣爷，待贫道送走这位姑娘，就随您去府上。”老道长拱手对着荣德说罢，得了准许便转身对着明玄离行个礼，领着霍相思匆匆离开了。
“道长，您为什么要跟着那人，他非良善之辈。”她虽只看了一眼，却看得一清二楚，眉眼不正灵台污浊。
“相思，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的太多，假如不愿去一心庵就去司天监吧，你爹从前在那里待过。”
“是谁？”
老道长却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将她推出后门转身走了，她追了两步站在门槛边瞧着老道长的背影，满是决绝。
她心里陡然升起被死亡支配的恐惧，她跟着老道士一路装神弄鬼地从小镇走到了汴京，整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让她将老道士视为了亲人，她虽人微言轻却也并非全无胜算。
她稳了心神低头往里走，却撞进了一人怀里，眉骨碰着了对方的锁骨，眼前金星乱飞。身子后退半步绊着了门槛，往后摔倒之际她本能地抓住了那人身上月白色的衣带，整个人半吊着站稳身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抬头才看清来人竟是明玄离。
“见过王爷。”她松手低头行礼。
“想去救人？”他挑眉问道，她动了动嘴并没言语。他伸手拂了拂腰带上被抓出的褶皱，瞧了她一眼，“以姑娘这风姿容貌，荣德会怜香惜玉起了恻隐之心也说不定。”说罢，他侧身让了一条路，“姑娘请。”
她跨进门里的脚收了回去抬眼看着明玄离，“王爷以为我会以身犯险？”
“不然呢？”他亦看着她嘴角噙着冷笑，笑她明知故问，笑她不自量力。
霍相思抿了抿嘴，想起了阿娘的话：“相思啊，莫要被那公子的样貌迷了眼，桃花眼的人多情，嘴唇薄的人薄情。你看阿娘给你挑的这个多好，眉眼周正，将来一定是个疼人的。”
可若是一个人长了一双桃花眼偏生还唇薄呢？
“谢王爷告知。”说完她深深呼了口气转身就走，这一转身心里便有了答案。
这样的人天性凉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