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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六月初一(3)

大业初年,隋皇帝杨广改州建郡,甘州再次更名为张掖郡,寓“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彰示着杨广要赶超汉武帝的雄心壮志,虽然郡名已改,但郡内的建制还在沿用旧制,张掖郡辖张掖、删丹、福禄三县,甘州府衙仍是张掖郡的最高行政机构。

今日午后,曹琼和韩天虎一入郡城,便直奔裴矩官邸,但裴矩府上此时正有贵宾,对所有人都闭门谢客,且郡守蔡墨也随行在列,故二人只得无功而返。二人回到署衙后,即刻将今日之事复盘,然后拟成表章递了进去,等待裴矩的进一步指示,但至今仍无任何消息,直到酉初时分,才有一个武卫前来通报,今日酉正,黄门侍郎裴矩要在甘州府衙为虞侍郎接风洗尘,所有郡城官员均需参加,当然包括正在享受特殊待遇的曹琼。

杨广继位后,立即对杨坚留下的宰相班底进行了彻底清洗,且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一直未设宰相之职,只安排有五大重臣辅政。他们分别是:主管行政的苏威,官职太常卿、纳言;负责军事的宇文述,官职左卫大将军;擅长外交事物的裴矩,官职中书省黄门侍郎;杨广的贴身秘书虞世基,官职内史舍人;精通律法的高手裴蕴,官职太常少卿、民部侍郎。此五人的官职若放在今日,分别为:组织部长、国防部长、外交部长、办公厅主任和司法部长,各个都是部长或副部长级别,绝不可能和宰相挂钩,但杨广又给五人赐予了“参与朝政”之责,故又被人们称为兼职宰相。

今日裴矩安排众臣为其接风洗尘的虞侍郎,便是杨广的贴身秘书虞世基,虽然在官职上,虞世基要比裴矩低上半级,无奈人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故裴矩对他也是礼让三分。

宴会设在甘州府衙的正厅,主位上身着深棕色常服,留着山羊胡的花甲老人便是裴矩,而坐在他身边,身着深紫色常服,眉清目秀、姿态扭捏的中年男子便是虞世基,两人正有说有笑的寒暄着,时不时传来阵阵爽朗笑声,这让下座的诸位官员们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渐渐开始变得随意了起来。

再往下看,左右两侧各分列着三排小型八仙桌,每张八仙桌前各端坐一人,由上而下分别坐有那位金盔金甲的将军、张掖郡守、各县县令及其所辖各级官员,曹琼因为情况特殊,被安排在了最右边的角落里,而韩天虎为了照顾曹琼的情绪,则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鼎鹿肉、一盘手抓羊排、一摞芝麻胡饼及沙葱、青葵、苜蓿等下酒小菜,而配酒则是长安凤酒和高昌葡萄酒。各官员间时不时吟诗投壶,并与主桌的二位大人频频举杯,但曹琼却根本不顾相关礼仪,拿起酒肉就是一顿胡吃海塞,而在他的身后,正端坐着三十多名乐工,此时正演奏着宫廷雅乐。

乐工们所持的乐器有凤首箜篌、五弦、琵琶、羌笛、铜鼓、都昙鼓、铜钹、贝、排箫等,他们先后演奏了宫廷雅乐、太平乐、西凉乐、破阵乐、高昌乐、康国乐等中原雅乐及西域胡乐,期间还有几个舞伎和着乐曲翩翩起舞,整个宴会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除曹琼喝的有点微醺外,其他人均不敢多饮,大多时间里,文官们都在吟诗作赋,武将们全在投壶角力,为的就是能给这位圣人身边的大红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就在宴会临近尾声之际,虞世基突然起身,向众人朗声说道:“黄门侍郎裴矩及列位臣工,接圣人谕!”

正在和他人谈笑风生的裴矩,被虞世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弹冠振衣、抹额拂袖,立时双膝跪地,两手叉在胸前,整个人缓缓拜下:“臣,黄门侍郎裴矩,接圣人谕!”

韩天虎也赶紧拉着已经微醺的曹琼,和其他臣工们一起跪拜下去:“臣,接圣人谕!”

虞世基满意的笑笑,突然变成了另外一种口吻,显然是在模仿杨广说话:“裴矩啊,你年岁也不小了,多年经略河西肯定是累坏了,寡人刚刚大败吐谷浑,拓疆数千里,现在准备顺道去河西四郡看看,第一站便是你张掖郡,我要在那里好好看看我们大隋的互市,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西域胡商,让他们感受感受我大隋的皇威浩荡、市井繁荣,时间是紧了点,不过没关系,我让懋世先过去帮帮你,我随后就到。”

只这寥寥数语,便已让裴矩听的瞠目结舌,这个虞世基到达张掖郡城已有小半日,居然到现在才传达圣谕,而且这圣谕,明显是说给裴矩一个人听的,且圣人西巡张掖应属机密之事,为何虞世基要在众人面前宣读,裴矩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裴矩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还不至于乱了分寸,遂再次拜倒:“臣裴矩,谨遵圣谕,恭祝圣人万福安康!”

虞世基赶紧迎上来要搀扶裴矩:“裴兄经略河西有功,圣人褒奖不止,今日臣工具在,我在此喧谕,也免去裴兄传达之苦。”

裴矩哪敢让虞世基搀扶,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懋世一路辛劳,居然还为鄙人着想,实在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老弟接下来有何打算?”

虞世基眼睛嘟噜一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圣人西巡张掖,弟以为有二事为重,一是如何扬我大隋国威,二是如何保护圣人周全。”

“圣人何时到此?”裴矩又是一请,二人双双落座。

“圣人现在西平,如果是轻装简行,三五日便至,但圣人想在此扬我大隋国威,坚持要让三十万大军随行,最快也需十日。”

“自接到圣人凯旋的战报,我便知圣人定会西巡河西,没想到竟是如此神速。”

“圣人办事一贯神速,数月间便能建成东都,凿通运河,何况这区区西巡之事。”虞世基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好像这都是他的功劳一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原定于七日后南城官市开市,西域各国的王子和使节都会前来朝贺,三五日之内定会悉数到达,他们本想通过官市,与我大隋达成长期的贸易往来,现在看来,他们还需多住些日子了。”裴矩得意的捋了捋胡须,仿佛一切都是自己料事如神。

“好!好!好!圣人天威所至,定是万邦来朝之景,我两得好好筹划一番才行。”虞世基听到这里,也是眉飞色舞。

“那圣人的安危?”裴矩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担忧,因为这是他这几日来最为头疼的事。

“不足一提,我大隋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况且圣人亲率三十万大军到此,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靠近圣人……”

“千里之堤,毁于蝼蚁,阎王好哄,小鬼难缠,我想虞侍郎有点太自信了吧!”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虞世基,整个房间内瞬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此人正是喝的有点微醺的曹琼。

“哪里来的登徒子!”虞世基大吼一声,那位金盔金甲的将军已经把长刀架到了曹琼的脖子上,曹琼如有任何异动,头颅定会立时落地。

“虞老弟息怒……”裴矩向虞世基简要介绍了曹琼的来历,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并将今日曹琼与韩天虎一起递交的表章呈于虞世基观看,虞世基看完后沉默半晌,又与裴矩低语几句,在裴矩的安排下,闲杂人等均在一刻之内全部退去,只留下了几位郡守高官,当然也包括曹琼和韩天虎二人,金甲将军此时业已收刀入鞘,立在了虞世基身后。

“这份表章所述俱实?”虞世基冷冷的看着曹琼,再次扬着表章确认道。

“启禀虞侍郎,这份表章所述,句句属实!”韩天虎怕曹琼口无遮拦,再次惹怒这位大兴城来的高官,遂赶紧抢先答道。

“圣人西巡张掖,是什么时候确定的?走的是何路线?定于何日到达张掖郡?”曹琼还是开口了,但话语中的压迫感依旧很强。

“三日之前,我奉命前来张掖郡的前夜,若不出意外,圣人将于六月初十穿越大斗拔谷,进入张掖郡域……”虞世基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均与表章上所述完全吻合,而圣人的西巡路线及出行时间点均是绝密之事,目前只有几位朝廷重臣知晓,而这个消息却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这份表章之上,按道理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看来圣人西巡张掖的消息,只用了不足一日,便迅速传入河西,这可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而且率先知道这个消息的,竟然是吐浑鬼兵!”曹琼的口气依旧强势,但虞世基却并没有生气,因为曹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弩箭射在了他的胸前,圣人做事虽然张扬,但西巡河西的消息从确定到传入河西,只用了不足一日,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吐浑鬼兵是如何迅速掌握这些消息的?虞世基不敢深思,突觉脊背一阵发凉。

经过对案情的进一步了解和讨论,裴矩主张成立一个临时机构,专门负责调查此事,并主管圣人西巡河西的所有事务,不论背后的主谋是谁,一定要彻查到底,充分保证圣人西巡张掖时的生命安全。这个提议得到了虞世基的首肯,并特别强调了要弘扬大隋国威之事,因为这才是圣人西巡最为看中的。

经过半个时辰的紧急磋商,这个临时机构逐渐浮出了水面,机构名叫镇夷司,司令由郡守蔡墨兼任,司丞由郡丞刘蹇之担当,因蔡墨还要忙于郡城其他事务,所以镇夷司的重任就落在了司丞刘蹇之身上,刘蹇之原是元德太子杨昭的家臣,大业二年,杨昭因病夭亡,杨广便命刘蹇之去辅佐他的二儿子齐王杨晾,可是这个齐王太不争气,到处惹是生非,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杨广便把刘蹇之流放到了河西之地。因裴矩惜才,便让刘蹇之在张掖做了郡丞,虞世基对刘蹇之的能力早有耳闻,故没有太多反对。

虞世基虽对曹琼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人比曹琼更了解张掖这块土地,想要尽快破案,还非得曹琼莫属。而韩天虎的任务,则主要是负责协调张掖郡城的守军和武侯,为镇夷司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并尽力配合曹琼破案。

刘蹇之还特意向裴矩要了十多个人,这些人在裴矩看来再普通不过,但在刘蹇之眼里却各个都是宝贝,他们有精通案牍的主事,有善于勘验的仵作,有过目不忘的书记……当然,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配合曹琼。虞世基对这些安排都没有意见,但他却给这班人安排了一个监军,就是那位金盔金甲的武将,据说他从小就和皇帝杨广一起长大,两人一直亲如兄弟,这个人叫做宇文化及。

镇夷司的相关事宜一经敲定,刘蹇之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因为这关系到圣人的安危,他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投入战斗。

“看来圣人身边已经有了不轨之人,我必须立刻回到圣人身边去,裴兄,那扬我大隋国威的重任,就只能有劳你了!”虞世基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点心神不宁,旋即转身给裴矩做了一揖。

“我们都知道圣人的心思,建东都、开运河、巡游江南、杨威塞北,这么多年来,圣人一直都在路上,这次也不会例外,你是劝不住他的,不知懋世此去有何打算?”裴矩知道,虞世基决定的事,他是绝不可能拦得住的,便也客气的还了一揖。

“圣人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没错,我会奉劝圣人,不过我会奉劝他严整军容,重列方阵,用我大隋君威,让那些鼠蚁蚍蜉闻风丧胆,自惭形秽!”虞世基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懋世,您这是……”裴矩不知虞世基要做何事,遂赶紧追了上来。

“连夜动身,返回西平!”

虞世基给宇文化及留下了一半龙武军,自己则带着另一半连夜上路了,裴矩本想给虞世基增加护卫,但被虞世基拒绝了,因为他觉得,此刻人越少,行进速度就越快。

现在虽是初夏,但河西大地上的晚风还是透着一丝凉意,此时的天空中除了满天繁星,没有一丝光亮,但在触手可及的星辰中,一队士兵正拥护着一辆豪华马车极速向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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