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小小的纸盒子，一年的音乐学院的缔造使得她出落的越加水灵，高挑的身材，绝美的容貌，只是那唇角倒是还如从前一般，一见着我就露出一种轻蔑的笑意来。
“陈哥出国了，怎么，他没告诉你么？”她对我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眉眼里却是胜利者的味道。
论理，我那几年同她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她那胜利的姿态也着实让我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他出国了？”我先是装作微微惊诧了一下，随即便回了她一个万分冷淡的“哦~”
孟羿冷笑了一声，“怎的，你竟不伤心？他给爸妈的出国理由是不想见到你。”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那小盒子塞在我的怀里，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她说，“这是你这九十天的纸条，陈哥说了让你别做这些心思，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蹙了蹙眉，也不知道当时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淡淡的接过了那小盒子，一步一步的往楼下走去。
年少的骄傲让我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同孟羿去讲，虽然我不明白，孟羿讲的那番话又有哪点挫伤我自尊的？
是啊，我不喜欢陈让……那个人那么的精贵别扭又毒舌……我又不喜欢他……孟羿的那番话 为什么会刺伤到我……
我一步一步的往下楼梯下面走着，走至尽头的时候，我听见了孟羿那冰冷的声音，她说，“看在你跟我一样爱过一个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下贱皮子一辈子都下贱，你是生来下贱，莫要走了你妈的路，到时候害人害己……”
我微微闭了闭眼，本是想凉凉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一步步的走出了陈家大门。
也是那一天，我打了个电话给纪建国，我说，我想好了，我特别爱你，我们开始。
电话那头，他又用依旧无比温和的声音点了点头，好，他说。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之后，坐在路边的台阶前，将头埋进膝盖里面，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风沙就吹红了我的眼。
在我这个年纪，总是把假装成熟的坚强挂在表面，以至于一旦某个人心里面的人走了，我也就要疯了。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也并不想懂那个让我节节败退的理由是什么。
后来的日子在没有了陈让之后便过得平平淡淡了起来，纪建国对我很好，我也像从前一样将他视作我的天，我的地，。可是这份幸福中总觉得少了什么，甚至连平淡也没有。
以至于那很长一段时间，我跟章昭走在那条我们走了无数次的校园小路上的时候，我看着纪建国迎着阳光向我走来，心竟然起不了一点波澜。
或许，这正是应了好友霍中天时常跟我说的那句话，他说，小舒，你跟建国不像爱。你们之间没有激情，没有心跳，没有这个年纪的感情应有的感觉。
我回望他，说，那这些我和他都没有，那我们还有什么呢？
霍中天当时愣了愣，沉默了半响，他说，嗯……相敬如宾……对，是这样。
我笑了笑，我说，那不是很好么，不然要怎样？打一顿？
霍中天有些惊诧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没有想过我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却是在那番惊诧过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眸子写满了“你晓得”这三个字。
我当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在我说出打一顿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一定想到了陈让。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和陈让之间的纠葛，除了霍中天以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章昭也没有。这些年，要是真说起来，把我看得最通透的就是霍中天了，他总是能够一语中的的戳穿我的心事。仅仅一句话便将我的那颗心狠狠撕碎。
陈让走的第三个月，我开始学着一个人在我们时常夜跑的那条路口等他，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只是等他……等他……
也是同年的六月份，在我还处于无尽的踌躇与困惑之中的时候，章昭作出了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做出的决定。
那天晚上，她把我约到了学校旁一家叫做“江河”的酒吧里，脱去稚嫩的校服，她穿着黑色的蕾丝裙，画上浓艳的妆，美艳的简直与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清纯淡雅的章昭判若两人。
举起泛着光的香槟酒杯，她看着被酒呛得咳嗽到满脸通红的我笑了笑，她说，小舒，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里就是我工作的地方……从十岁到十七岁，我的青春都埋葬在这个酒吧。我也是世家大族的孩子，也是豪门出生的。只是放荡了些。
她还说，我从前不说是怕你看不起我，可是如今我觉得以我们俩的关系，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你的。
最后，她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里也泛了点点泪光，她说，小舒，你知道的，我自来是个要强的人，我要的就必须要得到。我也想过了，哪怕这两年我就是把这学上完了，也未必会有个好的结果，倒不如拿了这些年在酒吧里挣得钱去苏黎世找陈让。她顿了顿，满是希冀的看着我，她说，我不信一个男人面对着一个敢为他放弃一切的女人还能不心动。
我当时整个人就像是蒙了一样看着章昭，论身世，她比我好。论行走的姿态，她比我洒脱，论心，她都比我对陈让有心。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拥抱住了章昭，泪流满面。我不知道那天我在哭些什么，是因为自己懦弱无力还是因为她无所顾虑的激勇……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章昭离开的那一天，我剪短了头发，和霍中天一起站在空荡荡的机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早早的告诉章昭我和陈让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如果我早早的告诉章昭，我其实……也有点喜欢陈让了……那她还会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奔去苏黎世……
然而，一切的一切没有如果。
我亲爱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在那一年，被我最巧妙的蒙在了鼓里。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在七岁那年从来没有遇见过章昭，哪怕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爱情面前，说什么友谊地久天长，都是虚妄。
章昭走后，我的生活里面又少了一抹色彩。按照霍中天非主流一点的话来说，那就是我的世界里，没有纯净的白，没有绝对的黑，只有无尽的灰……
我一直在等待着章昭回来，也一直在等待着陈让回来。
我希望陈让回来告诉我那时候他为什么就那样走了，我也希望章昭回来，我们几个还回到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渐渐想通一切，一直到那一天的出现。
那个晚自习上，因为临近高考，老师发了厚厚的试卷下来让我们写，分明是晚上六点的自习开始，然而一直到七点霍中天都没有回来。
我当时写字的速度已经慢慢的减缓了下来，一直到了七点，霍中天回来的时候，面上明显带了几分憔悴，眼眶也有些通红。
我一口气写了好几张纸条给他，却一直都没有回应。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我把他拉到天台上，两个人迎着晚风吹了好久，他才突然抱住我，嚎啕大哭。
他说，章安之说他爱的是我的灵魂，但是如今，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她不喜欢我……
他说，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爱情只要两个人都不放弃就能走到最后的，可是他 抛下了我，他彻彻底底的抛下了我……
他还说，我本是想打算一毕业就跟家里说的，可是她突然不要我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拍着霍中天的背，只能不停的说没事的，没事儿的。
章安之是章昭的妹妹。她突然跟霍中天分手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纪建国的弟弟，纪亦卿。
平日里面，纪亦卿便对我百般欺负，为了霍中天我忍了，可是那天霍中天的那几句话，让我真真切切的读懂了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于是乎，那天晚上，我在安抚完霍中天之后，冲到了纪亦卿的教室里，当着他们老师的面，拉住他狠狠的给了他一拳。
我还记得那一天纪亦卿看我的眼神，轻蔑而又带着嘲讽，他勾了勾带血的唇角，冷哼了一声，对我说，“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这样的一个人需要一个女人给他撑腰，还是你这么个私生女。”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翘起，他笑的轻狂而又张扬，言语却是深深的刺伤了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走上前去，立刻拿起一个小凳子，要不是当时他们班的老师及时拦住了我，那一天怕是纪亦卿的脑袋早就被我砸出了个窟窿。
当天晚上，我们班主任就找到了我，他说纪亦卿对我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但是作为老师他还是要给我一定的教育的。
因而，那天晚上，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作为惩罚，我顶着被班主任用墨水涂鸦的脸在操场上跑了整整十圈。
不以惩罚为目的，只以教育为目的。这是那个年代老师素来的座右铭，无论什么惩罚，都会在你的脸上涂两道，美其名曰，让你心灵接受洗礼的时候，还不会有人认出你。
然而，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那样的惩罚对年仅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更加显得狼狈不堪。
我几乎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跑着，从一直隐忍不发的默默流泪到最后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我在哭些什么，只是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无力感越加浓重的那一刻，在黑夜之中，有那么一个人对我伸出了手，他向我缓缓走来，还是记忆之中的模样，英朗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干净而又生动，唯独那嘴角还是同以前一样扯着淡淡的嘲讽的笑意。
那是一张我做梦也不会忘记的面孔——是陈让。
我当时简直就是像呆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泪却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问他，，“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那是平生第一次我在他的面前展现软弱，也是平生第一次，我觉着原来我对他有那么深那么深的依赖感。
他却只是扯了扯唇角，一如从前的痞气，“我走了多久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的好欺负！”
他咬牙看着我，眼睛里面似乎有星星在。
那天晚上，他拉着我冲到了纪亦卿的家里，当着纪建国的面把纪亦卿拖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胖揍。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天纪亦卿的样子，咬着牙恨恨的看着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还是不忘嘴中骂骂咧咧。
“是爷们他妈的以后就别欺负女人！”陈让一拳就将他打倒在地上，那模样像极了我从前看过的无数本童话里面骑士的样子。
很多年前，霍中天曾经问过我。
他问，陆舒，如果人生有童话，你是会选择王子，还是骑士。
当时，同很多未经世事的小女生一样，我毫无悬念的选择了王子，因为在那样一个弥漫着少女心的年纪，我们不愿意承认，却又 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心底都会那么一个王子，他们披着五彩圣衣，左手执着权杖，右手握着太阳，他们是一切美好的象征，是一切美好到不会破碎的象征。
可是，当时光穿梭回那一年，我站在昏黄的路口，看着陈让对着纪亦卿挥拳的模样，心却是走向了这个骑士。
因为，此时此刻，我的王子正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目光冷冷地看着我，也冷冷地看着陈让。
那样的目光，是这么多年，我从未在纪建国身上见过的。
他向我大步走了过来，只一瞬间便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你注定是个失败者。”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带着十足的冷嘲的味道，不是对我，而是对着陈让。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陈让已经撸起袖子走到了我的面前，表情冷硬，他斜睨了纪建国一眼，随即冷冷地看着我，“你们如今什么关系？”
“明面上的关系！”
纪建国先我一步抢答了这话，语气轻蔑。
我当时听得背后直冒冷汗，蠕动着唇看着面色冷硬，唇角带着讥讽的陈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让，你他妈就算个男人么，你就是个笑话！”一旁的纪亦卿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眼看着我们。
得而复失。
那一日的月色之下，不知为何我脑海里面想着的只有这四个字。纪建国的手臂死死地箍住我，我挣脱不开，在望见陈让那冰冷的眼神时，竟也没力气挣脱。
“陈让，你听我说……”
我孱弱的眼神看着他，天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有着怎样的畏惧与无力。我想说，我一直喜欢的是你，我想说，纪建国是王子，可我更想要的是骑士，我还想说，你是我的劫数，逃不掉的劫数……
然而，最终，他也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他只是冷眼看着我，眸光冰寒，英朗的面庞散发着纯粹的冷冽，“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说的那样？”陈让咬牙，“明面上的关系？”
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纪建国却在我浑然不在意的时候，一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像是宽慰似的，纪建国笑意吟吟地看着我，语气轻柔，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此刻这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得到的却是他更加肆意的眼底的笑弄。
“陈让，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急急地解释，却被他一个冷眼扫了回去。
“陆舒，我他妈真是疯了，才会为了你委曲求全！”
他眯着眼看我，眼里满是疏离，直直的刺向了我的心。
那个夜晚，我看着陈让决然离去的背影，恍惚觉着自己失去了这些年在不夜城的所有意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