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日宴办得格外热闹。许是因为适龄成婚的少女们花儿一样娇艳的容貌和长京城里青年才俊们的欢声笑语让冷清了多年的后宫又再度热闹了起来。
顾倾城有爵位在身,与那些个受祖上荫封的老臣子一道走的是东边的正华门主门入宫。
慕容长安是新科探花,又是新晋的礼部官员,跟着尚书自南边的崇安门主门入宫。
“贤侄哇,老侯爷的事老夫深感遗憾。”老眼昏花的中书令把身着侯爷朝服的顾倾城当做是男儿身,直称其为贤侄,旁边的人听了频频发笑,什么贤侄,分明就是贤侄女儿嘛,何况这年纪都已经足以做祖孙了。“想你自小孤苦无依,父母双亡,如今老侯爷又去了,独立支撑侯府实属不易。平日有事无事都要来我府上多坐坐,老夫看到你就好像老友尚在…”
中书令一直在絮絮叨叨,身旁其他的侯爵也围在她的身边,既有表达对老侯爷逝去的哀思的,也有表达对她小小年纪就要支撑偌大的侯府的敬佩。
当然其中也不乏看好戏的,他们可不是中书令老眼昏花,小顾侯明明是个女子,如何能守住镇北侯府的门楣。
往深处想,当今的游太后也是出自镇北侯府,若没有老侯爷的鼎力相助,小皇帝又怎能顺利继位。如今没了老侯爷,这江山会否易主还两说呢。都道太后此次举办夏日宴是为了给小顾侯择婿,相看京中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
倾城虽然感怀这些老大人对外祖深情厚谊,却始终对这样的场合应对不来,嘴上虽然说着“诸位都是外祖的老友,倾城在此感谢各位的厚爱。”但是心里却有一百万个不耐烦,怪不得舅舅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长京城里,恐怕就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面了。
“慕容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与长安同期中举的士子中不乏与他交好者,毕竟慕容郎是个面冠如玉,谈吐尔雅的少年郎,向来与人为善,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的慕容郎是不是在想,小顾侯啊?”他们在一道胡言乱语惯了,这些日子长安和小顾侯出双入对多了,即便是赴他们的宴请也是同出同进,他们与慕容熟稔,与小顾侯私交也不错。
“我去找侯爷,你们先进去吧。”他看到倾城投来求救的目光,莞尔一笑,径直向她走去。
“诶,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方才与长安打趣的士子觉得无聊,便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御花园
“纯沂姐姐,你在这里啊?叫妹妹好找。”明沂公主看到自己的姐姐对着一朵开败了的花儿发呆,便主动上前搭话。
“原是明沂妹妹来了。”纯沂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
“看到姐姐,妹妹这才知道什么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了。”纯沂的容貌是她们三姐妹之中最拔尖的,真可谓是‘花枝似颜面如画,娇容无瑕玉有瑕’。
“妹妹过赞了。”容貌有何重要,即便是生的再美艳,也不过是皮囊而已。她方才瞧见那人与他的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样子了,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姐姐,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一道过去吧。”明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看就是养在深宫不识人间愁滋味的明媚女子。
“好。”纯沂放下了自己的悲春伤秋,与明沂共赴宴会。
太后和小皇帝坐在堂上,周围摆满了冰块,以缓解夏日的酷热。
“这道荷露凉糕甚合哀家的心意,皇上也来尝尝。”
“是,母后。”赵恒点头称是,转身对旁边侍候的宫人道,“表姐身边的那位就是慕容郎吗?”
“陛下好眼力。在陛下看来,他二人可还般配啊?”
“的确般配,不过,为何慕容大人随着表姐坐在侯爵的席位上?”赵恒不解。
“这可不就说明了他们关系好嘛陛下!”宫人解说道。赵恒对于这样的解说非常满意,不住地点头。
然而这一幕看在游太后的眼中,她不禁蹙眉,“堂堂侯爷,和区区礼部仪制郎中同席,成何体统!”
“小顾侯向来与慕容大人交好,”柳苏烟说话慢条斯理,却是字字珠玑,“太后宽宥,小顾侯独在京城,身边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哀家可以理解她失去外祖的哀恸,可哀家和皇帝都是她的亲人,她不来找我们,何必去寻一个外人…”游浅还是不大满意。
“太后和皇上毕竟是天威不可冒犯,小顾侯如此种种,也算是事出有因。况且慕容大人与小顾侯也算是发乎情止乎礼,二人从未有半点逾矩。”柳苏烟是游浅的陪嫁丫鬟,也是看着顾倾城长大的。她深谙游浅贵为太后,也不过是个妙龄女子,失去了老侯爷的庇护,前朝后宫终究是动荡不安。
“可是传出去终究是有损侯爷的清誉。”顾倾城的婚事举足轻重,若是联姻也应该选择朝中重臣之子。游浅打从心底里看不上像慕容长安之流靠科举走上仕途的士子,毫无半点根基的,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宝贝外甥女!
“侯爷,你把我拉到这里,于礼不合。”长安哭笑不得,倾城实在太小孩子气了,他虽然毫无反抗,却也知道他们这样做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大丈夫做什么那么扭扭捏捏的!”倾城才不在意,她可是军中长大的女儿,才不拘泥于这些小节,“所以我才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嘛,做什么都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答应了要陪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吖!”
“好好好,我陪,我陪。”长安也拿她没办法,谁让他是小顾侯唯一的好朋友呢。就冲着这三个字,他也要为小顾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
“你是不知道,上回我们在军中大办流水宴,那场面可比这里壮观多了。寨子里的那些乡亲们都杀鸡宰羊的招待我们,食用的果蔬也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才不像这贵族的宴饮呢,这么小家子气的!”倾城在向长安描述他们军中的趣事,她性子野,无拘无束惯了,让她与这些名门贵胄打交道着实是太难为她了。
“听着就觉有趣,下次若有,蒙侯爷不弃,还请带上在下一道前往,也好让在下开开眼界!”长安听后也颇为感兴趣。
“好说,一句话!”
倾城和长安正说着话,二人有说有笑的,游太后看了觉着心中不爽,便道,“城儿,过来,到姨母这儿来。”
长安与周围的大人们推杯换盏,倾城只瞧了他一眼,看他满目鼓励,便乖乖依言过去太后身边了。
“哀家许久未见你,倒是丰润了不少,想来回京这段日子吃了不少好东西吧。”游浅想与她套套近乎,如今舅父不在了,镇北侯府的大权全都落在这个小丫头的手上,顾倾城一团孩子气,心性未定,她怎能放心得下。若是当初继承舅父之人是平宣,该有多好,平宣待自己多少还有些情份,可惜,真真是可惜…
“侯爷在边疆定是吃了好多苦头的,太后娘娘在宫中可是日夜牵挂着您呐!”柳苏烟帮腔,还让宫人们拿来了清肺润嗓子的藕香荷露茶和糕点,还有一盘冰镇的果子。
倾城因长安看得紧,许久不曾吃冰镇的食物,一时竟忘乎所以,多吃了几口。
“侯爷,慕容大人请您少食冰镇的食物,对肠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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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烦你告诉他,我晓得了。”倾城本来还想偷偷吃几口,看到长安一脸关心自己的模样,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刚刚拿起来又放了回去。
“这慕容大人管侯爷管的还真宽呢,连吃点东西都要经他的同意。”游浅看倾城被长安管的死死的,非常不悦,哪有堂堂一侯爷与区区臣子一见如故,引为知交。
“姨母,”倾城拖长了尾音撒娇道,“他知道我在行军途中落下了胃病,一直悉心调理,变着法子做健脾开胃的食物给我吃。姨母,原来有人关心的滋味真的很好。”倾城所以愿意被长安管着,也是这个原因。
“有人关心纵然是好,姨母也替你欢喜。姨母在宫里,想要关心你,也是有心无力。只是一点…”
游浅欲言又止,因为她发现倾城对感情一事根本还一窍未通,她也知道自从舅父过世,她一个小姑娘独木难支,不仅在军中,在朝堂,更在心间。
虽说顾平宣和沐篱云也是疼她,但是终究江宁离不开他们,北宜的边关离不开他们。倾城懂事,这些事情从不宣之于口,然而,她也实在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关心和爱护。
“你要知道,你贵为堂堂侯爷,将来定是要许配给天潢贵胄的世家子弟!这慕容长安他…”
“太后…”柳苏烟看到倾城的心思并不在此,便适时的出声制止游浅再说下去了。
“既然你不能吃这些个冰镇的食物,哀家就陪你一道,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太后举杯,众臣携官眷共饮。
席间,不少命妇在细细品评各家世家官眷子侄。
“这宁阳侯家的小公子虽年少,却已是贤名在外。”
“可惜他已与咸宁郡主家的长女定了亲。”
“还是永康伯府的大姑娘好命,慧眼识英雄,当年相中了车骑大将军苏椛南的堂弟,如今他在与西秦一役大显神威,听闻已经要晋封虎威将军了!”
七嘴八舌的长舌妇们终是最扰人的,纯沂公主听闻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推说身体不适,告了太后一声便退下了。
“这哪里是身体不适,怕是听了不想听的心里不痛快了吧!”游浅这些年在后宫早已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有些人有些事,只是她不想理会,并不代表她不知。
夜宴进行到高潮,钟鼓乐起,众人小酌正是尽兴时分,却传来不远处尖锐的叫声。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这场夏日宴终究是无疾而终了,车骑大将军苏椛南的妹妹苏萱失足落水,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的水肿,分辨不清模样。
其堂弟苏皞的夫人秦氏受到惊吓早产,当夜就难产,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