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八月十五,顾倾城心中虽有不舍,也只能忍着别离的小思绪,将顾平宣和沐篱云送到城门口。
“那小子今日没来。”顾平宣陈述事实,今天倒是很是难得,这两个连体婴没有一起出现。
“尚书令庆老大人告老还乡,他们六部的同僚要一道宴请为他送行。”
庆泰在尚书省居首位多年,虽无卓越政绩,却一直勤勉有加,六部在他的手上一直如日中天,从未有依附任何党派。何况他为人十分之谨慎,即便是游太后和薛相,亦或是宁阳侯,都挑不出他的错来。
“庆泰那老狐狸居然要告老还乡了。”庆老大人终归和老侯爷共事一场,顾平宣对其也算是熟悉。
“舅舅,你认得他吖?”
“几面之缘而已。不过他的为官之道,明哲保身,确实值得你学习。”
自家这傻外甥女自幼亲情缺失,游浅这做姨母的毕竟是用心照拂过她几年的。只是如今的游浅,先是北宜的太后,其次是陛下的母亲,其他的在她眼中早已是过眼云烟,只盼城儿不要深陷其中,沉迷于这不切实际的天家亲情当中去。
“好了,你少说她几句。城儿,我们走了,你自己多保重。”沐篱云事无巨细交代了倾城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其他的,反正小事倾城自己会处理,大事厉管家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们,他们定会插上翅膀赶到她的身边。
北宜启恒皇五年,多地大旱,农户大多都是颗粒无收,再加上近年来赋税沉重,使得本就日子不好过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雪上加霜。
而朝堂之上,赈灾之臣的人选竟是多日未曾决出,导致百姓日益怨声载道,日益心寒。
“陛下,太后,臣观星署郑桐有事启奏。”
观星署在北宜并非断案处理事务的衙门,却一直享负盛名,只因这处是负责给皇室占卜吉凶和准备一应祭祀的事宜。其中的每一位观星师都精通玄学,之前倾城那生烧犀角香的法子也是与一位交好的观星师那处得来的。
“郑卿请讲。”
郑桐是观星署的掌事,过去一应事务也都是由他统一部署再与礼部商议处理的,而礼部就是走一个过场,主持大局的还是他郑桐和观星署。
“今年以来,我北宜受天象所困,多地大旱,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那依卿所言,有何好的应对之法?”游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臣以为,祭天祈雨方是正途。”郑桐早已夜观星象,推算出半月之后会有一场大雨将至,此时正是为阁主造势的大好时机,决不能错过。
“祭天祈雨如若不成呢?那些已经受灾的地区如今还在等着朝廷的救济呢!”有朝臣反对,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应当是赈灾而非祈雨。
“二位大人都言之有理。哀家看来,祭天祈雨重要,赈灾也要进行。”游太后看看薛相,又看看宁阳侯,再看看面色各异的其他大臣接着说下去,“不知二位大人心中可有适合人选啊?”
朝臣们七嘴八舌给不出个统一的意见来,薛相不言,宁阳侯不语,二人各自垂首立于一方。
那观星署的郑桐看似一派恭敬,眼神却有那一瞬扫过慕容长安所立的方向,神色不明。
“臣已推算出最佳的祭天时辰,请陛下和太后过目。”郑桐递上已经准备好的奏折,上头俨然写着“卯正三刻”。
“祭天祈雨一事自是应由陛下亲自前往最为妥当。有劳郑卿打点妥当,哀家对你和观星署还有礼部都甚是放心!”游太后话锋一转,“众卿可有自行请去赈灾的啊?这可是大功德啊!”
堂下鸦鹊无言,游太后有些面子上挂不太住,朝臣都不太买她的账。是啊,如今的朝臣大多站队薛相和宁阳侯,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其他的人又怎会…呵呵…这也怪不得他们,人嘛,见风使舵是本能。
“臣镇北侯顾倾城愿往。”倾城的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臣礼部侍郎慕容长安愿往。”
游太后一面是欣慰,一面是难以抉择。
倾城毕竟是自家外甥女,她定是看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于心不忍才跳出来为自己解围的。倾城虽没有办事经验,好在有侯爷的身份傍身,赈灾沿途可以服众,只是差事办的如何,她就无法预料了。若是办的好,赢得民望,那毕竟是她的娘家人,老侯爷虽不在了,但后辈尤在,看往后谁还敢小瞧了他们娘俩。若是办的不好,小顾侯毕竟还年轻,缺乏经验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她与陛下还得继续隐忍,直至在朝堂之上培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如果说倾城的请命在游太后意料之中,那长安的请命便是她意料之外的,之前升他的官是为了掣肘薛相。然而薛相此人为人也算是眼光独到,手段老辣,选拔官员这个事情上实在没有错处可拿,除了个礼部侍郎她能挑出些不合意的。她手上没有亲信,唯独是镇北侯这一脉可用,恰她那好外甥女与慕容长安交好,可以一用。
慕容长安高中探花之时她曾在帘后一见,确是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人。后来他入礼部为官,就连礼部尚书都说他做事有分寸,恪尽职守,一点即透,是个为官的好材料。只是现在尚不知他是何方的人,若是一朝疏失,引狼入室,岂不是更糟。
游浅一时间脑子里百转千回,还没能拿定个主意。
“既然镇北侯和礼部侍郎都有此心,陛下和太后就全了他二人这片心意吧。”宁阳侯突然开口为他们讲话,薛相也不禁侧目。
“镇北侯身份贵重,礼部侍郎历练有成,确是办此事的不二人选。”既然他宁阳侯要给这个人情,薛相也不介意顺水推舟一把,反正小顾侯也需要成长历练,见识世间百态。至于这个慕容长安是不是个信得过的,也需要她自己去裁决,终究他人说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
大事落定,祭天祈雨和赈灾之行都已经筹备完全,只待时日了。
“阁主,祭天祈雨的吉期就在半月之后的辰时,地点定在长京城郊外的皇室祭礼台。”
入夜,郑桐悄悄拜访。
“知道了。”
“那阁主为何?”为何要请命赈灾一行?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只得漏夜前来讨问个明白。
“这两桩差事本质上都是相通的,如今受灾之地的百姓都在等着朝廷的行为。此行可以在北宜积攒在百姓中名望,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的人是慕容长安,他在家里收拾细软,准备明日出发。
“可是阁主,如此一来会否赶不上祭天祈雨?”难道阁主要放弃他们之前的计划?
“没有冲突,你且安心,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他自有办法赶得上祭天祈雨,只是他的一片初心终究是要被辜负了。
顾倾城日夜兼程不停歇地赶往受灾最严重的云中之地安抚灾民,好歹是稳定了民心。她虽出身军旅,身强体健,但昼夜赶路已是强弩之末,险些累得病倒,看得一旁的长安煞是心疼。
“你如此这般拼命,灾民是得到救济了,反而是你要累倒了。”
“我无碍的,只是瞧着他们,我心里难受。”
晚间二人秉烛夜谈,长安给她做了红枣糕和杏仁饼解馋,这几日粗茶淡饭,怕是她早已没了胃口,每日都是随意吃上几口就撂下了筷子。
“长安,也不知道这场大旱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收成不好是真,可苛捐杂税也是真!”倾城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放心吧,这场大旱很快就会过去的。”
翌日清晨,连日来劳心劳力的镇北侯顾倾城突起高热,数度昏厥,人事不知。
“侯爷生在长京,长在江宁,怕是对云中的气候颇为不适应,高热原是因水土不服而起的,水土不服定是侯爷一来的时候就已有了。然而初时侯爷一直忍耐着,此等心性纵使男子也是自愧不如!”
请来的大夫是云中当地的,技艺自是比不上长京城中的御医名门,只能开方子调养,却未能根治倾城的病情。
“大夫,我们小侯爷一直高热不退,烧坏了怎么办啊!您快想想办法啊!”随行的副将都是老侯爷当年留下的,看着倾城长大的,此刻怎能不担心的紧。
“老夫才疏学浅,侯爷此症来的急,一时竟无应对之法!”老大夫也实在是束手无策,心中焦急不安。这些日子以来这位镇北侯为云中百姓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的,如今侯爷病重,他却因为学艺不精帮不上忙,这该如何是好。
“大人,或有一人可以医治侯爷。”云中当地官员中有一人突然想起。
“快去请来!算了,你带路,我亲自去!”长安生怕将此事假手于人会出纰漏,还是自己去一趟,赶紧把人接来安心些。
当地官员所说之人是江湖之上鼎鼎大名的神医鹤琴先生,此前云中大旱,疫病频发,他云游至此,以一身医术治病救人无数。
鹤琴先生来时倾城方才苏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不大精神。
“倾城,你好些了吗?可有什么胃口,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去做。”长安脱下外袍,坐到她身后,将她扶起身来以方便鹤琴先生为她诊脉。
倾城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也不想让长安过多劳累了。
“小病不治,竟生生地让你拖得如此严重!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我不治!”鹤琴先生也是有脾气的,本来只是小症状,早些服药调养早就好了,如今被她拖成这副鬼样子,自己不想活命,大罗神仙也难救回来。
说来这鹤琴先生只是一身材颀长瘦削的年轻人,年岁不大,十指纤长,只在指腹处有薄茧,想来是多年来以金针刺穴救人性命无数。
“先生请勿怪,倾城也是一心为了云中百姓。此次百姓受灾,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时间耽搁了自己的病情。”长安懂她,“也是怪我,没能早日发现他她身体不适。”
“算了,她都病成这样子,我也不想多说。”鹤琴先生诊脉过后略一沉思,写下方子让人去抓药,又施以金针,好容易才让倾城有了些精神。
“她平日里的一应饮食是你在照看的吗?”
“是。”长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夫的话,总是要回要听的。
“我看你也是朝廷的官员,竟愿意亲手为她下厨,可见你二人之情甚好!”一介朝臣亲自为侯爷洗手作羹汤,看来此二人交情匪浅。鹤琴先生也是出身豪门世家,只是他不喜欢被束缚,故而经常云游在外,不愿归家。
“我与侯爷交好,视对方为知己。区区饮食,只要她喜欢,日日下厨又有何妨。”
“如此也好,这几日饮食需清淡些,我开的药性寒味苦,你给她准备点蜜饯果子之类的,不可多食。煎药的法子我也写在方子上了,文火慢炖六个时辰,三碗水煎成一碗,我这病人看上去是个不大听话的,你既是她好友,就多看些她些。”
鹤琴先生细细叮嘱,毕竟小顾侯这病也是因为忧心百姓才会一拖再拖,拖得如此严重的,“如今云中灾情已经有所缓解,你最好带她回到长京城中去,好好调养,不然亏了身子,往后再怎么补都回不来了。”
“是,鹤琴先生。”长安将鹤琴先生的叮咛一一记下,一心只为倾城早日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