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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弟之过?兄之错!

族学在赵家的西北角,沿着高高的墙是三间竹舍,靠着一片梅林,这个季节正是香影横斜、寒梅初绽的时候。刚下过大雪,几人又到得早,大家都揣着手在外面赏雪看梅。

长宁看赵长松被众人簇拥着,腰间戴的玉佩价值不菲,赵长松淡淡笑着道:“我说这真正的美人,就该如寒梅,凌寒不惧冷冷清清,又不喜与人接触,却生了身冰肌玉骨,叫你心里痒痒的却觉得碰了她是亵渎了她。”

旁边二房家的表亲徐明就说:“三哥竟然不喜欢枝头的桃花、杏花?那多软和柔媚!这寒梅一般的,冻也要冻死人了。”他是托了自己的姑母,也就是赵长松的母亲徐氏,才进得这族学里读书,平日一贯奉承着赵长松。

“六弟当真是个俗人,那等俗气的姑娘容易得,这等却是难得的。”赵长松笑着摇头,“粗人!等哪天哥哥得了个,好生给你们看看。”

赵长宁见他们这般不学无术,心道一声纨绔子弟,竟在这里讨论起女人来了。随后她走入了族学之中。

杜少陵也听到了这番话,跟旁边的赵长淮说:“你三弟竟然在家里也敢这么说话。”

“他是二叔的儿子,在家里受宠,没有人会说他的。”赵长淮只是淡淡地看了赵长松一眼,“管他做什么?外头太冷了,进来取暖吧。”

杜少陵笑了笑:“梅花开得这么好,你这浑蛋却不解风情,跟你长兄差不多,你们俩不愧是亲兄弟……”

赵长淮听到这里抿了抿唇。他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他觉得赵长宁懦弱无能,根本不配跟他争,偏还中了举人。

杜少陵却没有注意到,笑着往前走:“不过你三弟说的美人,眼下就有一个呢。我看你那兄长赵长宁就是冰肌玉骨,又冷清得生人勿近……岂不是和他形容的美人一模一样吗?还有什么找的,直接把那个捉住就是了。”

赵长淮嘴角微微一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罢了。”杜少陵亦说着走进了族学。

族学里大家都已经落座得差不多了。赵长宁也落座了,才看到一个留了山羊胡子的先生走进来。

这位先生姓古,人如其名的一个老古板,是主管族学的先生。一开始跟他接触的人多半不喜欢他,行事太过死板了,又时常板着一张死人脸。但是他学问渊博,学生也服他管,所以才让他来主管族学。

赵家族学里不仅有本家的子弟,还有些沾亲的表亲堂亲的子弟。当然,先生真正教学的只有马上要入场的学生。在他们考中举人前呢,古先生开办的是举人冲刺班,现在就临时改成了进士冲刺班。

距离会试只有三个月了,所以古先生很紧张,把要考进士的四个放到前面来教,调到第一排。

赵长宁坐在靠隔扇的第一排,面前堆了好几本《状元通鉴》,选取的都是最近两年的进士文章。她看着吐沫飞溅、胡子颤悠悠的老先生,正拿篇文章给大家讲分段落讲大意讲文章结构。这一瞬间,赵长宁竟然觉得古先生跟她之前的语文老师差不多,徒然生了几分亲切。

但是古先生可没有这么亲切,发现赵长宁听得不太认真,戒尺就在她桌前敲了敲,看了她一眼。

这是示意她别走神,不然就得挨打了。

赵长宁立刻收敛精神仔细听,虽然她学起八股文来游刃有余,但也是需要专注的。

会试内容虽然都是四书五经,但国家选拨的是做官的人才,考得最多的当然是治国。关于治国的案例,没有人比赵长宁懂得更多,这个她很有信心,她本就对这个兴趣浓郁,研究了古今四十多个政权的更迭交替,案例和政治模型的储备量非常丰富。

不过平时她都不会突出地表现自己,藏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为人谨慎,家中环境又复杂,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古先生虽然严厉,却懂得因材施教这个道理,对于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讲法、不同的教法。

对于赵长宁、赵长淮,打没有作用,不如用眼神来震慑。而赵长松一走神,则绝对会被打,所以大家课上都是很认真的。其他人都是给他们陪练用的背景,不提也罢。

今天新入的学生杜少陵,古先生就特地关照了一番,考考他的学问怎么样。一问竟然是对答如流,便啧啧称奇道:“学问不错,可以和子为一比了。”赵长宁听到后对杜少陵侧目。

因为对于古先生来说,夸人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也就是经魁赵长淮被他夸奖过“学问火候够了,可以入场了”。就这句话,喜得赵老太爷送了五十两银子的束脩给古先生,然后把赵长淮送下场,果然就得了经魁。

古先生是老酸腐,老酸腐的好处就是视金钱如粪土,对于长房、二房,甚至是庶出的另外三房都一视同仁。

但是别的先生就不一样了。

族学里有两个先生,古先生讲的是经义,另一个蒋先生讲的是四书。这个先生为人圆滑,因是二叔请来的,授课的对象便只有一个——赵长松。

这次更牛的是,杜少陵竟然带了个讲四书的先生过来,姓周,听说手底下出过很多进士,大概就是个金牌讲师吧。

赵长宁听到的时候差点儿喷出一口茶。这位仁兄当真是牛人,上学院竟然自带老师。

古先生只讲上午的场,下午交给这两位先生,两位先生讲起来岂不是要打架了?

果然下午开讲的时候出了问题,周先生在一旁看蒋先生授课,见蒋先生基本只对赵长松讲,别人提的问题基本不答。赵长宁其实都习惯了这位蒋先生的风格,他不过是势利眼而已。

而周先生喝了口茶,开始讲自己的。

他对于一开始那个古先生倒还比较欣赏,对这个蒋先生则全无好感,什么东西,这副样子还敢来误人子弟。他专门跟蒋先生对着干,除了赵长松的问题,别人的他都会回答。

然后周先生提了个问题,《中庸》中的一句话“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两位老师的讲解出了点儿问题,蒋先生说“其位”应当指的是其位置身份,周先生说这个解释狭隘了,应当所指的是环境。

蒋先生年纪大,觉得自己资历足,周先生则是个金牌讲师,觉得自己身份摆在那儿。读书人的脾气直,讲着讲着竟然当堂辩论起来,面红耳赤,言辞激烈,连学生都不管了。

第一天授课的时候还好,就是吵吵内容。第二天更过分了,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周先生说蒋先生:“你这势利小人,别带坏了我家公子。”

而蒋先生则跳起来骂周先生:“你是哪个地里来的葱?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哪门子的底气说我?”

蒋先生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骂人竟然有两把刷子。周先生也毫不相让,一时间学堂里的学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长宁有点儿头疼,但这两个她怎么管得住?两位老师背后可都是祖宗,没见赵长松和杜少陵都在旁边冷笑着看对方呢。

赵长松在家里受惯了宠爱,他虽然看起来纨绔,但能中举的他又不是蠢货。这位蒋先生本来就是只教他的,别人怎么学关他什么事;至于这杜少陵,他才不管这位蒋先生是哪路神仙,犯到他头上他就不会客气了。

杜少陵本来想劝的,但看到赵长松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他也不动了。他看着两位先生吵架,脸上还带着笑容。跟赵长松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刚才的狗屁情谊烟消云散。这赵长松就是个霸王,仗着自己爹在赵家一枝独秀,怕是没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这老师也跟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也看不惯,什么东西!

赵长淮对吵架不感兴趣,他跟赵长松的关系一般,所以问杜少陵:“你真的不管?”

杜少陵就低声跟他说:“我在家里读书只有一个人,闷都要闷死了,你们这里这么热闹,吵吵多好啊。”

赵长淮听了就笑骂他:“你果真是闲散无聊!”

但是赵长宁看了会儿,却觉得不可不管,她是嫡长孙,保不齐最后要怪到她的头上来,于是把书童四安叫过来,让他悄悄地去请古先生。

古先生才睡了午觉,忙披了袄子,颤巍巍地跑过来。

他把这两个人拉开,都是同行,也不好拿出对付学生的那套。只能委婉地劝了几句为人师表的话,然后给两人错开上课。单日就是蒋先生,双日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对古先生还是服气的,本来就是他挑的事,于是说:“那便算了吧,我也跟你赔个不是。”

但是蒋先生并不这么想,他不肯相让:“你赔什么不是?你也配?”

周先生差点儿又跳起来骂回去,好歹被杜少陵给拉住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算了吧。

赵长宁读的这两天书简直热闹,她听到蒋先生的话只能嘴角微抽,人家给台阶也不下,要是换个脾气烈的,怕都要打起来了。

古先生也有点儿头疼,族学里本来清清静静的,这下彻底不清静了。

这么大的事他又不能藏着掖着,就告诉了赵老太爷。这事可把赵老太爷吓了一跳,立刻就叫了赵长松过去,但是赵长松他也不敢多说,只能叮嘱他,日后别和杜少陵再起了什么冲突,不然不好收场。然后赵老太爷大手一挥,设宴,款待一下杜少陵跟人家金牌讲师周先生。

宴席晚上就开,赵老太爷让家里的叔辈和孙儿都要去。赵长宁便换了件月白绸袄,同窦氏一起去了二房。

二房的宅院就在大房不远处,比长房的更大,院落整齐而气派,美婢仆从无数,屋檐下点着精致的绉纱灯笼。长宁见到二叔赵承廉正坐在堂屋里和杜少陵说话,周围还坐着家里的叔辈,父亲赵承义也坐在旁边,喝着茶有些讷讷的,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二弟被众星捧月似的。

这杜少陵的样貌生得好看,鬓若刀裁,唇红齿白,又是一袭蓝绸袍,更加显得身材修长。

二叔平日官架子大,是很少出现的。

赵长宁跪下给他请了安,二叔也只是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转去和杜少陵说话了。倒是庶出的三叔、四叔拉着赵长宁问了她好多读书的话。

长宁就自己去坐在堂屋的一把东坡椅上,耳边却听到了女孩们笑嘻嘻的声音,她抬头一看,那后面是一扇屏风,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

家里的女孩们在看这货……

赵长宁下意识地看杜少陵,她记得杜少陵是没有定亲的。他的确是青年才俊,家世又超级好,是做夫婿的上好人选。

她觉得很有些意思,轻轻地笑了笑。

对于女孩来说,嫁一个好丈夫就是她们毕生所求了。自然看到那好的就如同苍蝇看到破了缝的蛋一样,盯上了。

赵长宁在家里的宴席上向来只顾吃饭,那边二叔已经将家里大小都给杜少陵介绍了一遍,尤其是二婶娘徐氏,着重说她家的几个孩子,特别是她的婉姐儿如何贤惠,家风又如何正。

如果能攀上杜家这门亲事,倒的确是天降好运。

不过长宁觉得估计没戏,杜少陵笑得有礼而敷衍,显然对于别人给他说亲并不是很感兴趣。

也是,他的家世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给他说过亲,有多少女子给他献过殷勤,其中家世好的又数不胜数,他怎么可能感兴趣呢?

杜少陵的确不感兴趣,不过他家教很好,不感兴趣也礼貌地听着,微笑。

长宁吃了饭,见母亲跟庶房的三婶娘、四婶娘说着话,她想先回去休息了。谁知道在路上遇到了妹妹赵玉婵,她带着两个丫头在院门口张望,看到赵长宁便很高兴,向他招手:“哥哥,快些过来!”

赵长宁走过去,皱了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二叔今天宴请杜家那位三少爷吃饭……”赵玉婵红了俏脸,小声地说,“我便想来看看。听说那三少爷学问好,人又长得很俊俏。”

赵长宁听了,觉得她很荒谬,难不成她也和那些人打了一样的主意?她摇头说:“你快给我回去,二叔这里有外男。见杜少陵做什么,他也没有多生一只眼睛。我还要告诉你莫要乱来,人家是什么身份?”

杜少陵是什么人?他连二房的嫡出都看不上,难不成还看得上破落长房的玉婵?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妹妹,而是玉婵各方面和婉姐儿差太多了。她要是打这样的主意,人家最后肯定是要伤她的脸面的。

赵玉婵听了却不舒服:“哥哥,哪有你这样看不起妹妹的。我跟你好歹是嫡亲,有我的好,也有你的好。你这表情,倒好像我为难了你什么一样……”

赵长宁被她气得一笑:“我不管你,我怕你丢了父亲母亲的脸面。人家婉姐儿几个都没有露面的,你一个闺阁里养大的小姐,怎么能见外男?到时候别怪人家说你轻浮了。”

赵玉婵听了好像也的确是这样的,才不说话了。

“那我大不了不看他了……哥哥,你把这个给他吧!”赵玉婵突然把一物放在她手上,飞快地离开了,赵长宁拉都没能拉住她。

长宁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枚蓝色荷包袋子,里头还装了块玉佩。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玉佩。这香囊上还用小篆绣了个“陵”字。赵长宁看到这荷包心里就一紧,玉婵究竟想干什么,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

她难不成想用这物来勾搭一个外男不成?

赵长宁正想把这物收起来,回去找赵玉婵算账,没想到身后就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咦,长宁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长宁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陌生而带着些许龙涎香的气息离她很近,这香料贵而难得,闻到便觉得雅致。然后一只手突然越过她的肩膀,拿过了她手里的香囊,背后那人笑道:“长宁兄竟然还用这等女气之物啊?”

长宁一看正是杜少陵,这家伙吃的用的都和赵长松一般,价值不菲,她平日跟他并不亲近,甚至没单独说过话,杜少陵总是被一群人围着讨好。

她心想这如何能让他看到,眉头微皱,立刻就要抢过来:“做什么,还给我!”

杜少陵仗着比他高半个头,一手挡住他,还未见过他这般生动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的。”

然后他一翻香囊,想看看是什么让赵长宁这么想夺回去,看到是自己的名字在上面,竟然愣住了。

赵长宁见他已经看到了,也不想再抢了,叹了口气说:“好了,现在还给我吧。”她还在想着如何跟杜少陵解释,这荷包上有他的名字这回事。

没想到这杜少陵竟然目光闪动,又看了她一眼:“这是你的香囊?”

这如何能承认是她的?赵长宁只好道:“你想多了,是我捡来的。”

但杜少陵却上前了一步。

夜色深沉,这前院少有人烟,他竟然靠她极近,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迟疑了很久才道:“上面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他长得好看家世好,喜欢他的人很多。难道这个人竟然也对他……

长宁其实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的,直到片刻后她明白了杜少陵的意思,杜少陵难不成是以为……她喜欢他?嘴角微微一抽道:“少陵兄,你误会了,这当真是我见有人遗落在了路上,捡起来看看而已。大概是哪个爱慕你的女子丢的吧。”

杜少陵还是半信半疑的,他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看着这张秀美冷漠的脸,就说:“既然是长宁兄捡到了,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那玉佩他拿在手里握了一下,又放回了赵长宁的手心,然后就这么走了。

赵长宁:“……”

这货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以为她喜欢他吧?

长宁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西园。

她的大丫头香椽见她脸色不好看,立刻迎了上来:“爷,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了凉?”

赵长宁摆摆手,叫她给自己端了杯热茶灌下去,又冷静了一会儿。只是这整件事情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儿……玄幻。她问香椽:“可看到七小姐去哪里了?”

香椽道:“方才见着是出去了,好一会儿没回来的。可要奴婢去找找?”

赵长宁又喝了好几杯热茶,才把这股寒气给压了下去:“不用,去把我朱子集注的《春秋》拿过来。”

香椽去书房给她寻了书过来,长宁则摊开了纸笔,继续默写朱子集注。

本朝科举考试考八股,这种考试比较泯灭学生的创造力,不过倒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标准、规范。只要写通了句式严苛的八股文,其实写别的诗词都是手到擒来的。

长宁在屋内默写,长房的几个庶女便守在门外,不敢进门去扰了她。

赵长宁抬头才看到站在外面的女孩们已经等了许久,就让她们先进来坐着,这才发现两个姨娘也跟着过来请安了。两个姨娘穿着花样素净的夹袄,戴着对银丁香,也不怎么年轻貌美了,给她请安喊了声“大少爷”之后,便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长房现在有三位庶女,最小的就是茵姐儿,母亲已经死了。大的两个庶女,一个是香姨娘所出,一个是秀姨娘所出。其实这两个姨娘长宁也没分清过,只知道都是从窦氏身边的丫头提起来的,出身并不好。

由于姨娘原来都是窦氏的丫头,家里环境就异常和谐,什么主母姨娘乱斗的戏码长宁是没有机会看到了。赵长宁一开始过来的时候,看到母亲窦氏和和气气地跟两个姨娘说话,拉着她们一起做针线,还目瞪口呆了好久,甚至问过窦氏:“您和几个姨娘都这么要好?”

窦氏连带宋嬷嬷都笑了,窦氏就说:“一家人哪里有仇的,她们都给你父亲生儿育女,为咱们家绵延后代,不过是姨娘而已,我为难她们做什么?”

宋嬷嬷继续说:“哥儿哪里来的想法,怪里怪气的。哪家的姨娘不是这般的?”

赵长宁那时候才意识到,这就是观念上的不同。不仅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也有姨娘,除非是哪个姨娘太狐媚不懂事了,才会被主母发卖之外,基本都是不管的。而主母就是主母,天生是姨娘的主子,身份在那里摆着,姨娘永远别想越过去。

“你们坐吧,不用站着。”赵长宁指了指圆凳。

两个姨娘很惶恐:“大少爷您看书便是,不必理我们两个。”

赵长宁见说不动,也不管她们了,姨娘是靠母亲窦氏生活的,而窦氏是靠她的。对于两个姨娘来说,赵长宁是上级,她们盼着她中进士,庶出的姐儿也能跟着她沾沾福气,谈婚论嫁的时候能嫁得好一些呢。

不一会儿赵承义和窦氏一起回来了,屋内点起了炉子,姨娘和庶女们请了安,才缓缓退下。

赵承义歇了口气,跟儿子感叹道:“那杜大人当真是个人才,听说他当年写过一首诗得了圣上青眼,殿试的时候点了探花,十年工夫便官至礼部侍郎了。当真风光,我们家比不得。他这三公子的学问也不差,竟然和长淮差不多的。”

赵长宁听他提起赵长淮,沉默了一下,倒是心里有桩事想问许久了:“父亲,当年长淮究竟是怎么被祖父抱去养的,便是他姨娘死了,也该养在您这里吧?”这亲弟弟跟他就如仇敌一般。

赵承义不太想提的样子,脸色微冷,窦氏则咳嗽一声,说去看看玉婵,便走了出去。

赵承义才说:“当年他生母去后,你母亲养他不尽心,养到五岁那年他发了高烧。这孩子在屋里坐着热炕,也没人知道他发烧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高烧得差点儿昏死过去。你祖父知道了,大发雷霆,把我和你母亲都责罚了一通,这毕竟是个男孩……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后来,你祖父就把长淮抱过去养了,因此他才一直恨你。”

赵承义看了长宁一眼:“那时候你母亲带你去了你舅舅家,正好顾不上他。”

赵长宁竟然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赵长淮平常对他一脸冷漠,一旦他陷入困境便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没火上浇油,其实赵长宁都该感谢他。

说起他小时候,倒也挺可怜的。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赵承义今晚去了香姨娘那处休息。赵长宁听着炉火噼啪的声音,却还记得那个荷包。

她问外头的嬷嬷:“七小姐回来没有?”

外头嬷嬷隔着厚棉帘子答道:“方才回来,许是累了,已经在屋里歇下了。大少爷可要奴婢把七小姐叫起来?”

说她怕她也听不进去的,这妹妹性子倔强。又听到睡下了,赵长宁干脆没让婆子叫她。她放下茶杯对刚进门的窦氏说:“娘,我有一事要叮嘱你。这些天你记得把玉婵拘在家里,不许她乱跑。叫两个针线好的婆子教她给我绣套被面出来,绣得不好不许出门。”

窦氏不知道儿子这是何意,但赵长宁的话她是言听计从的。她点了点头,然后说:“儿,她又惹你生气了?”

赵长宁微一叹气:“便不惹我生气,也不许她这样乱跑了。”她又接着对嬷嬷说:“再把她身边的春绣、夏绣给我叫进来。”

春绣、夏绣两个很快进来了,这两个丫头是自小服侍赵玉婵的,跟着这主学了不少脾气。进来见赵长宁也没有多恭敬,赵长宁问了她们两句赵玉婵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之类的话,她们竟然答得不情不愿的。

长宁脸色漠然,其实她心里已经生气了。这妹妹不懂事,何尝不是有这两个丫头坏事的缘故?她慢慢喝了口茶,屋内的气氛一时不太好,春绣、夏绣更是不明所以,赵长宁放下手,然后一个杯子就“啪”地砸到了她们面前,砸得粉碎!

两个丫头连同旁边的窦氏、宋嬷嬷都被吓到了。

长宁抬头的时候,秀美的脸竟然有两分凌厉:“都给我跪下!”

两个丫头仍然倔着脸,春绣说:“大少爷有话好好说便是,奴婢两个是小姐的丫头,还不知道大少爷要做什么呢。”

赵长宁冷笑:“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你们是玉婵的丫头,我就问不得你们话了?”

窦氏听到面色陡然一变。

夏绣也不敢违逆,只是道:“大少爷哪里话,您问,奴婢答就是了,何故这般凶横。”她们一向跟着主子横行霸道,有样学样了。

长宁平日性子都很和顺的,不会刻意为难这些做奴婢的,本来大家活得都不容易。结果这两个是不是看她性子好,还想来反抗她了?如果连下人都管不住,她以后还能管什么?

赵长宁冷笑一声说:“你们可知道,按大明律,和主子顶嘴是可判绞的?”

春绣、夏绣两个面面相觑,却是怕了几分。

赵长宁再问问题的时候,一个个儿便答得恭敬了许多。

长宁一时也没有发作。等她们答完了,赵长宁不再看她们,伸手一招,叫外面的婆子进来:“把她们两个带出去,每人给我打二十杖,叫玉婵房里的丫头过来看着她们挨打,好生学一学规矩。”

二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去半条了。再躺着修养半年,主子那里也别想去服侍了,肯定要赶去厨房灶头,或者去做洗衣之类的粗活儿。春绣、夏绣这才有些惊慌,直到被婆子压在地上,才连忙张口喊小姐,想到赵玉婵听不到,又连忙喊太太饶命。

但是她们抬头的时候,却看到窦氏看她们的目光也冰冷至极。

窦氏一句话没说,不仅没说,她还气得发抖,想打死这两个敢顶撞她儿子的丫头!

嫡长孙!外头不重视,难道长房里的人也不放在眼里?窦氏立刻站了起来,指挥两个婆子:“给我拉下去打!”

杖责的声音和惨叫声不停地响起,窦氏回去安慰儿子:“孩儿别气,娘好生整顿屋里……你本来就是赵家的嫡长孙,该有嫡长孙应有的样子。”

赵长宁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您要是不好生管着玉婵那边,她迟早要闯祸的!我今天把这两个祸精先料理了,您好好教导婵姐儿,否则哪天她要是闯出了弥天大祸,没有人帮得了她。”

窦氏见长宁真的动了气,就道:“娘知道管教她的,你今天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赵长宁点了点头,面色冷静。只是她的手还是微微地一抖,这是她第一次严厉地惩罚下人。

她不是没有看到过打人。

小的时候她就被约束,要有嫡长孙的样子,不得跟下人太亲密玩耍。记得十一岁的时候,她身边有个叫莲藕的小丫头,长了圆圆的脸蛋,最喜欢跟她玩,给她折纸鹤、折叶子。有次祖父看到了,当时笑吟吟的没说什么,却回头就告诉她父亲,她这样玩闹没有个嫡长孙的样子,像那些破落人家的纨绔子弟。

父亲回来就把那小丫头拖出去打了。大冷的冬天,她长跪在父亲门前,求他饶了那个小丫头,但跪了一天父亲都没有松口,她眼睁睁看着那丫头被打得半死拖了出去,血迹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粗糙的雪痕,很快又被扫去了。那年她大病一场,从此就越来越懂得掩藏了。因为这个世界不要她多情,不要她天真烂漫。

这个世界只要她站得笔直,不能虚弱,也不能天真。

第二日赵玉婵知道了自己的丫头被发落,自然是不依的,跑到窦氏那里说:“她们两个自小伺候我,哥哥怎么能说发落就发落了?也不同我商量,哥哥这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窦氏道:“她们出言不逊顶撞你哥哥,你哥哥气不过才罚的。你别说这话惹你哥哥伤心,他做的事都是为你好。娘找了针线最好的媳妇教你针线,免得你以后进了夫家,连个贴身小衣都不会做。你就好好地给我待在闺房里,不许出去。”

赵玉婵自然不干,她还约了二房的媛姐儿去折梅花枝子的。窦氏虽然疼女儿,但想起长宁的话,狠了狠心把女儿关进绣房里,叫两个嬷嬷在门外守着她。

玉婵只能在屋里一边哭,一边学针线女红。可能是哭太消耗体力了,中午还多吃了两碗饭。

长宁听说后问:“她现在不想着她的两个丫头了吧?”

顾嬷嬷笑道:“七小姐哪里顾得上,她现在最怕教针线的肖媳妇了,她要是做不好,肖媳妇会打她手板的。现在七小姐学针线很勤奋呢,我看是基本能绣出一只水鸭子了,还能绣出三两只蝴蝶呢。”

这样便好,赵长宁不求她懂事,但求她不添乱。

下午长宁收拾好了去族学,今天讲四书的是蒋先生,他脸上青了一块,所以讲课的时候学生一直在台下小声笑。猜他和周先生打了一架的。蒋先生咳嗽了一声,依旧绷着脸讲完了整堂课。

应该是因为心里憋了气,所以他下午评文章的时候,语气就不太善。将长宁的文章直接扔给了她:“你的要重写过。”

赵长宁拿来一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拱手问他:“蒋先生,学生看着疑惑,可否告知我问题所在?”

“这有何可问的?”蒋先生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便是字不工整,重新誊写!”

赵长宁顿时也有些生气,他心情不好,难道还要发泄在她身上不成?

“蒋先生不说问题,学生也不知道如何改进。”赵长宁道,“还是望您指点一二。”

蒋先生的脸色紧绷:“你先去誊写,字若不好看,上了考场也会被判作下等!你这样交上来我是连看也不会看的。”

赵长宁忍了下来,跟蒋先生争辩这种问题明显是不理智的,他是先生,若她顶撞了先生,不管她有没有道理,都得挨一顿手板再说。

蒋先生见她不再说话,哼了一声:“你也别不服气,你这次考举人虽然是勉强考中了,但是考举人的卷子都是誊写过的,字迹工整不工整都不要紧。殿试的时候要当堂作答,圣上见你写了一手烂字,难不成还能点你个状元?”

说罢挥手:“我懒得多说好话,自己好生想想去吧!我瞧你这次便是去陪练的,若也能中,怕是主考官有眼无珠了!”

赵长宁一捏拳头,拱手道:“学生谢过老师教诲。”然后出了学舍。

她边走边想,这位蒋先生脾气虽然差,但二叔把他请过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她的字写得的确不美,殿试会吃些亏,但读书人写的台阁体她的手腕力不够,写出来的确不如别人。

还要想个办法好生修正这个问题才是,人常说,字如其人。见字不好,在官场上的确会有影响。

赵长宁边走边想,竟然没注意撞到了一人。正想是哪个不长眼的仆人挡路,倒是对方笑道:“长兄,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要不是我还算结实,准让你撞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你可要赔我。”这人说话一股微微低磁的气流掠过。

赵长宁抬头才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倒是颇有些俊朗,个头儿非常高。

这个是三叔的儿子赵长旭,平日跟她关系比较好,前段时间跟着七叔去通州办事了。

长宁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后退了一步。这家伙的胸膛硬得跟铁似的。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长旭见他跟女孩一般,隔近了跟他说话他还不习惯呢,觉得有些好笑,却也后退了一些:“我听说你中了举,这不是早点儿回来了嘛。”他沉重的手臂搭到了他的肩上,“你日后可是举人老爷了。”

幸而赵长宁长得还算高挑,承得住他这重量,跟他一起往正堂去拜见祖父。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赵长宁跟他倒是真的挺好,为帮赵长旭应付先生她还替他写过功课,两人有说有笑地到了正堂。

正堂的仆人见了二人便跪地喊了大少爷、四少爷。赵长宁让他们起了,两人径直去书房找了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正在写大字,老太爷当年也是正经进士出身,一手大字写得如游龙走凤。赵长宁颇为惊奇,立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太爷收了笔,笑道:“长宁今日这么早过来了?”

赵长宁每晚都要来给赵老太爷请安,再给他磨墨,做做收拾书本之类的小事以表孝心,总还可以刷刷这位的好感度。

她这次也对这幅字大加赞赏,赵老太爷见她夸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摇头道:“你惯是孝顺的!听你说的,好像柳公颜公在世也比不得我这手字一般。”老太爷被吹捧当然也很高兴,见赵长旭也回来了,让他们坐下好生说话。

赵长宁问了老太爷许多练字的法子,老太爷被吹捧得很高兴,给他出主意:“倒有个法子可练,以石刻、玉刻练腕力,当年我便有个同窗练这个,那字当真是写得漂亮凌厉,可惜痴迷此道荒废了学业。而且也难练,我跟着学过,实在没那个耐性。”

他知道长房势弱,其实也惯补贴长房,无奈大儿子的确无能,倒是赵长宁还能顶些事,他也希望这位长孙能把长房撑起来。他毕竟是家族的嫡长孙,以后家族继承、祖宗祭祀,这些都是以赵长宁起头的。赵老太爷又跟长宁说:“你还有什么疑惑尽管来问祖父就是。”

赵长宁听了这个法子虽然偏,但是行得通,赵老太爷果然是有斤两的。

她连赵长旭都不想理会了,便想回头找了玉石来试试看能否有效。赵长旭跟着她出来:“长兄,我还想请你去喝酒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把她拉住了,非要让她跟自己去喝酒。

赵长宁正要说自己有事,却看到前头不远处的苍松下,似乎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赵长宁没有认出那是谁,身边的赵长旭却立刻反应过来,对那人拱手道:“竟是七叔过来了。”

苍松下挺拔的身影这才走出来,他披了件薄薄的玄色披风,肩头有点儿让雪水打湿了,雪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俊朗的脸上神色淡漠,身后跟着一众小厮。

原来这就是七叔,赵长宁的确是没有见过几次的,不过她听父亲说过此人的来历。

这人名周承礼,他父亲跟赵老太爷是同僚,当年被贬官至云南,却不幸身亡在路途中。赵老太爷眷念同窗情谊,便收养了他的独子,并和赵家上一辈一同从“承”字辈,仍让他保留原姓,以让他时时念着亡父。

周承礼也念着赵家的恩德,与赵家亲如一家人。他年二十五,任职在通州,前途相当光明。平日很少回家。

“见过七叔。”赵长宁对此人不熟悉,只是略一拱手。

周承礼似乎是看了她很久,才移开目光缓缓地说:“大庭广众,你们二人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赵长宁眉头微皱,这话说得真奇怪。她和赵长旭是堂兄弟,这有什么?

但是长辈训话,也只能应是了:“七叔提醒得是。”

周承礼似乎没有打算离开,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压迫感非常强。两人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又有个人从他们身后走出来,对周承礼拱手道:“竟然是七叔回来了,祖父有请七叔进去。”

赵长宁听到这个声音皱了皱眉,周承礼一看是赵长淮出来了,不再说什么,朝赵老太爷的书房走去了。

赵长淮跟赵长宁关系不好,但跟赵长旭的关系却还可以。赵长旭极力请他去喝酒,赵长宁本来以为他不会去,没想到赵长淮却道:“正好,我也无事,许久未和你见过了,喝一杯吧。”

赵长宁沉默了一下:“……你们二人真的去喝酒?”

赵长淮却淡淡道:“只是喝几杯酒暖身,祖父也不会责怪的。”

“那还是别叫他去了。”赵长旭跟赵长淮喝酒,便不想让长宁跟着了,男人嘛,喝了酒聊的话题总是不太和谐,这些话似乎和长兄离得太远,他是不愿意长宁听到的。

“我看长兄倒不如一起去。”赵长淮却道,“男子滴酒不沾,却也不成样子,到时候官场应付,长兄如何做得来?”

赵长宁思考片刻决定去看看。喝酒的确是个问题,她总得练练的。她是七年没有喝过酒了。三人便到赵长旭的院子里摆了酒喝,因为赵长宁在,赵长旭还是很克制的,只每人倒了三四杯,就不准赵长宁再喝了,怕他没喝过酒会一时受不住,长宁自己倒没什么反应。

赵长淮却喝了许多,看到对面赵长旭低声和长宁说话,这两人有时候好得跟断袖似的。他有些无言,又多喝了几杯。

等到要走的时候,赵长淮却表示要和她同路,笑着说:“……免得长兄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赵长宁沉默,这货难道按捺不住,想在路上把她掐死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那我与长淮先告辞了。”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赵长淮却突然说:“长兄,七叔这个人不简单。”

……他想说什么?

赵长宁也没有理他这茬儿,赵长淮却继续:“不过家里没有人知道。”

赵长宁见前面到了正堂,就说:“毕竟人都很复杂。二弟告辞,愚兄就此别过了。”

但等她回到西园自己的东厢房里,回头一看,发现赵长淮竟然跟了上来。香椽、香榧两个丫头进来,看到赵长淮吓了一跳,二少爷这是……来掐架的吗?

赵长宁只微微一笑:“你们愣着干吗,还不快给二少爷上茶?”

等茶上来了,赵长淮好像很渴的样子,喝了很多杯。

赵长宁跟他玩冷战,他不说话她也不说,终于她熬不下去了,走到赵长淮面前坐下,问道:“二弟可还有事?要是没事的话,就先回吧。”

“你这儿的茶好喝。”赵长淮说得还一本正经的。

赵长宁额头一抽,这货不会是酒劲儿上来了,喝醉了吧?刚才不是还挺正常的?不对,他刚才也不正常。

想到他平日对自己的诸多暗算,赵长宁突然心生一计,上手就掐了他一把。赵长淮立刻扬眉,有点儿委屈地说:“你做什么掐我?疼。”

原来是真的喝醉了。

赵长宁就说:“好好,不掐你啊。随你坐,你坐多久都行。”她懒得管他了,去净房洗了把脸出来,赵长淮竟然已经蜷缩在她的炕上睡着了。赵长宁几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长淮,你起来,回你屋里睡去。”

赵长淮被她拍醒,却靠着她的枕头,又说:“你的枕头比我的好闻,我不回去。”

赵长宁不知道她这个一贯严肃狠毒的庶弟醉了之后,竟然这么……萌?

宛如面对一个巨婴,你拿他有什么办法?赵长宁只得哄他:“我把迎枕给你,你拿回去睡行吗?”

“不要。”赵长淮直接拒绝,眼睛一闭就要睡了,“哥哥,你莫吵我,我头痛,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好,让他睡吧,等他明早醒来,表情一定很精彩。

赵长宁拿定了主意,叫两个丫头给二少爷搬一床褥子出来,免得他冻着了。

第二天长宁一醒来就觉得天气冷,热炕的那点儿热气都散了。未等叫人,顾嬷嬷就进来了,手里抱着烘热的夹袄:“长孙,您穿上这个。今天冬至,比前些天还冷呢!”

长宁才想起今日是冬至:“竟然就快要过年了,读书的日子倒是快,好似前几天才放了桂榜一样。”一边穿衣一边问顾嬷嬷,“厨房可备下饺子、羊肉汤了?”

赵家本家是山东济州的,冬至便有喝羊肉汤的习惯。

顾嬷嬷说:“备了羊肉、韭菜和虾肉三味的,您起床吃就是了。对了,二少爷……”

赵长宁想到昨晚便觉得好笑:“他醒了吧?”

“已经走了,醒来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奴婢昨晚便去通禀了老太爷,倒也没让老太爷那边寻。”顾嬷嬷给她整理了衣襟,“今日不用早去学堂,您也不急,多喝两碗热汤再去吧。”

实际上,赵长淮一早醒来后脸黑如锅底,也没有理前来询问他要不要吃饺子的婢女,径直走出了西园。

赵长宁住在东厢房,倒也是个独立的小院。三间正房带两侧耳房,她这里服侍的人并不算多,贴身服侍的有顾嬷嬷,香椽、香榧两个大丫头,两个粗使的丫头,两个小厮,还带一个小书童四安。

四安长了对小眼睛,好像永远没有睡醒一样。倒不是赵长宁非要挑个这样的,当初赵老太爷领了三个小书童让他们兄弟三个挑,赵长松挑了长得最好看的,赵长淮挑了个看起来最机灵的。小眼睛四安就被留下来了。

后来用着用着,才发现四安倒还不错。譬如赵长宁嘱咐了他好好盯着自己念书之后,四安牢记在心。每当赵长宁松口气偷懒,四安那双小眼睛就会迅速睁大:“大少爷,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

对盯着他这件事非常执着。

长宁有时候跟他说:“四安,你是被挑剩下的,你觉得需不需要给你家少爷我表现一下,免得我哪天嫌弃你了?”

四安迷茫了好久走开了。第二天,赵长宁发现自己的书房书案上多了两锭花生米大的银裸子。

那是四安攒下来的月例。

赵长宁顿时绷不住笑得不行,只得把他叫进来,告诉他:“少爷虽穷,还不需要你这点儿银子。你若想表现,好生听我吩咐就是了。”

赵长宁进门就向四安招手,她还记得昨天赵老太爷说的话:“你去找顾嬷嬷支十两银子,去买些雕刻用的石料、玉料回来,再要一整套刻刀。”

她想好生练一下自己的字。

四安“喏”地应了,几步出门去找顾嬷嬷支银子了。

她则坐下来继续看前年的会试卷子,等一会儿去吃饺子。这会儿门扇被敲响了,丫头打开隔扇让小厮进来,原来是送东西的:“见过大少爷,小的为七老爷送东西来。”

说罢奉上了一只锦盒。

周承礼……他给自己什么东西?

赵长宁拿过来,锦盒里放了块印纽,雕了骆驼,大概是个古董吧。里头还有一封信,拆开一读只有寥寥几个字:“勿担心科考一事,尽力即可。”

周承礼给她送东西做什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赵长宁把东西收起来,问小厮:“七叔只给我一个人送了吗?”

那小厮不过十一二岁,什么都不懂:“小的只是往大少爷这里送东西的,别的不知道。”

赵长宁让丫头打发了他几个大钱,把他送了出去。他从通州任职回来,大概是给每个兄弟都送礼了吧,她也没有多想。

吃了饺子后赵长宁去窦氏那里,一行人去了赵老太爷那里给他请安。

今天冬至祭祖。

祭祖的时候便只留了儿孙,按长幼次序依次给祖宗跪拜上香。赵长宁是孙辈中的第一个,她从小厮手中接过香走进祠堂,端正严肃地跪拜了赵家的祖先,再由她给祖宗擦拭牌位,修剪门口的松柏。

之后其他的弟弟们才能次第进去。

等都出来了,赵老太爷还要给他们训话。主要是再过三个月就要进入科举的孙辈们,叮嘱祖宗保佑,他们要好生读书。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读书自然是最要紧的事。孙辈要是不能出进士,两代之内就会大厦倾颓,一切化为乌有。

赵老太爷说道:“你们争气是最主要的,兄弟几个拼着举业,拼着先生的嘉奖,都是好的。别让我发现你们分了心思,什么走马喂鹰、美婢仆从的都给我收起来。”他抬手喝了口茶,“今儿虽然冬至,却也不能放松,下午继续去族学里读书。”

他这话一说,脸色不好看的主要是赵长松。

最近府内对他们的看管日渐严格,赵长宁本来就苦读,赵长淮在赵老太爷这里,有他盯着。唯有赵长松受到的限制比较大,赵长松屋内的美婢最多,听说都拘到了他母亲徐氏那里去。

于是赵长松去探望母亲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不过这家伙倒也是个能人,就这样他还能中了举,而且名次靠前。果然亲爹的遗传还是强大的。

其实赵长松对此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是老太爷管得太多,美婢如何?游玩又如何?他还不是中了举?

赵老太爷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不服。他放下茶杯冷哼道:“你们这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北直隶考个举又如何,读书人最厉害的在江西浙江二省,每年前三甲总有苏杭二地的人士。进士里占了半壁江山都是有的。还有两年就是北直隶的解元也掉榜了,能进殿试的都不到十分之一!你们今年能不能中都是未必的,不过趁着热头努力一番罢了。”

这话果然有效,不仅对赵长松,对赵长宁、长淮都有震慑作用。

这年头儿又没有户籍保护,全国举子放在一起冲,遇到厉害省份的举人,的确容易被冲下来。赵长宁一则出于安全考量,未发挥真正实力,实在是对家里的二房信不过。二则她知道名声对人的压力,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不需要这种名声。还有一个是她的字写得不够好。

一手漂亮的字在殿试中实在太重要,在她没有练好馆阁体之前,也不打算太出头,免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考科举,其实有两样最重要,一是文采,二是政治敏感和治国理念。

由于长宁考的是八股,文采的考察并不突出,句式工整后看起来都差不多。避免了她文采不足的短处。

但对后者她是有自信的。她学政治法律,也足够聪明和努力,手头的政治案例分析信手拈来。去年她按会试的题目写了一篇策论,送了先生看,先生连连问她是否真是她所写,到最后才信了,称赞道:“妙极,妙极,水准极高,进士文章怕也不过如此。可惜不过你一时发挥,若是考场上撞对了,那便走大运了。”然后十分可惜她没有早生三年考这场科举。

但谁也不知道会场是什么样的,回去还要加倍努力才是。

赵老太爷见吓到了他们几个满意地点头,又说:“这便看出差别了,人家杜少陵来我们这里小半月了,平时无事从不出芦山馆,都是闭门苦读的。我看你们功夫却还不够。”又看了赵长宁,“宁哥儿,你是兄弟里最大的,你记得要带好头才是。”

这般把孙辈吩咐完了,才放他们去族学。把几个儿子叫进去,继续嘱咐孙儿的事。

赵承义连口应承下来:“宁哥儿一向苦读,倒不用我多管,所谓勤能补拙,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对长宁这孩子也是放心的。”赵老太爷其实挺喜欢这个嫡长孙的,跟长子说,“大房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便是,莫让别的事扰他读书。”然后话锋一转,说赵承廉:“你该好生管着长松,他毕竟得了靠前的名次,莫要浪费了这天分。我那些话多半是说他的,太不像话了些。”

赵承廉笑了笑。他和赵承义虽是一母所出,但赵承义是由母亲带大的,他却是由祖母带的。两人并不亲近,别说亲近了,事实上赵承廉心里对这位大哥是有些不舒服的。小时候他觉得母亲只喜欢大哥不看重他,所以发奋读书。但等他功成名就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了。

现看到长房衰败,虽然也觉得大哥太不争气,却也有种自傲。

“松哥儿的确有天分,便是考不中,再考两次就可以了。淮哥儿文采好,得了经魁也不错。就是长宁差了些。”

赵老太爷叹道:“长宁这孩子只看他的机缘了,便是不中,回来帮着家里管田产地产也不错。要紧的还是你要看着长松。”

两人便商量着管赵长松的事,赵承义稍微有些黯然。他自然知道老太爷更重视赵长淮,

但想到长宁是因为他受累,他就为这孩子心疼。长宁要是托生在二房,肯定能过得比现在轻松。赵承义只能回去给孩子加夜宵,晚上叫厨房多炖只鸽子、蹄髈之类的给他补身子,让他好好地学,就算考不上也要拼搏一把,长房能不能改变就看他了。

于是在赵老太爷跟赵承廉讨论管赵长松的时候,赵老爹开始想菜式了。

兄弟一行到了西跨院的族学,赵长宁见赵长淮倒是非常沉得住气,看也不看她,似乎早上的事都不记得了。

但走过赵长宁身边的时候,他却顿了下:“长兄今日起得晚,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长宁淡淡笑着说:“今天冬至,二弟也不吃碗饺子再走?”

赵长淮听出他好像在笑,略抬起眼皮。赵长宁今天竟然惹他?

赵长宁平时只是懒得跟他计较而已,于是微微地侧过身,赵长淮低头瞧了瞧赵长宁腰间挂的香囊,然后走近一步,逼着赵长宁说:“我见长兄那儿还有两个美婢,觉得甚是不妥,便帮长兄看着。我还听说,曾有丫头因勾引长兄,被大太太打了一顿赶出去了。也不知道长兄是不是被美色所惑了……瞧这挂的香囊,怕也是女子送的吧?”

说到美色的时候,看着这长兄秀致的面孔,如玉如雪,他心中顿时有了一丝荒谬的念头。其实说美色,应该没人比得过他这位长兄吧。

真怕哪天不注意,叫别人捉去当了娈童。

“这香囊自然是庶妹所赠,我身正清直,不知道二弟所指的是什么?”赵长宁不过随口一句,倒不想他还生气了。她最不怕的可能就是美色诱惑了,笑了笑:“二弟饱读圣贤书,应该也不会过分猜测吧?不过二弟若打声招呼,我那迎枕倒可以送了你。”说罢才走入族学之内。

这人还是喝了酒比较不那么浑蛋。

赵长宁收拾好自己的书具,片刻后先生就走进来了。于是下午的阳光里,竹舍里响起咿咿呀呀的诵读声。

孩童刚开蒙的时候,每晨诵读一个时辰。但对于已经是举人的他们来说,念书不过是为了保持语感,念一刻钟就不念了。

古先生昨日布置了题目“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拿了长淮写的文章,给大家讲哪里写得好,哪里写得不好。赵长淮文采斐然出众,又能针砭时弊,文章写得一流,怕在场的没有人比得了他。

跟所有被念范文的孩子一样,赵长宁发现每当这个时候,赵长淮的表情就有点儿别扭。特别是这篇文章的要义是先吹捧圣人,再吹捧当今圣上,接着表达自己愿为圣上赴汤蹈火、死而后已的情操。古先生还念得慷慨激昂,非常肉麻。连赵长宁都快要听不下去了。

后头的堂弟们,各家的表弟,什么姐姐的丈夫的表姑的儿子,十一二个,早已经撑不住昏昏欲睡了。今天有太阳,竹舍里又烘得暖,不睡觉做什么?刚从通州回来的赵长旭便用手撑住侧脸,摊开本书放在身前,装作凝神看书的样子,早就去梦了周公!

这些小九九哪里逃得出古先生的眼睛,他是老成精的。眼皮子一撩也没有管后头的——要紧的是前面四个有背景的,其他的,想怎么睡随便吧,别太过分就行了。于是又换了赋题,给大家出了句话,以此为字脚作赋,叫下了学。

古先生每天早上不过讲一个时辰,接下来是大家自己体会学习的时间。外头的小厮、丫头之类的可以进来给自己主子添些热茶,磨点儿墨。其实丫头、小厮们也喜欢躲懒的,主子不叫,便窝在侧间烤火,一般是很少过来的。

不过四安却是个做事很执着的人,既然少爷吩咐过,那么他就要干。于是古先生一走,提着小篮子的四安就和往常一样,从门口进来了。以往这时候不过是他一个人,今天却争先恐后地从外面进来了好多小厮、丫头,四安被挤得一个趔趄,茫然地看着大家。

干什么?怎么了?

他提着小篮子走到赵长宁面前,把篮子里的热茶拿出来,小声地问:“少爷……今天是有什么送茶的比赛吗?”

赵长宁示意了一下坐在她左侧的杜少陵:“你看他那桌上。”

杜少陵的桌上已经累计放了八盘点心、五壶茶以及三个暖手炉了,都说是自家少爷顺便送的。不过那些小厮、丫头的目光黏在杜少陵身上就没有离开过,想必是要回去绞尽脑汁给自家的娇客描述一下,这位杜三少爷是如何风流潇洒。

杜少陵的神情有些无奈,被人盯得跟珍稀动物一样显然不好受。他身后的两个书童,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长宁仔细想了下,其实也理解这些姑娘家,对于她们来说,好夫婿真的太难得,像杜少陵这样家世超级好的,又不会来找她们说亲,如果不主动点儿,半点儿机会都没有。唯一让她意外的是,原来她们也没她想得这么含蓄。

杜少陵家教真的很好,桌子上的书都挤乱了,倒也不生气,叫书童好生收拾了便是。

似乎是察觉到赵长宁在看他,他突然看向赵长宁。长宁立刻移开目光,她并不想让杜少陵以为她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其实杜少陵当时是喝了点儿酒脑子不清楚,回去就想明白了,人家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是习惯了,看到个略显得殷勤的就觉得人家对他有意思,何况本朝的确……有点儿男风盛行,听说江南那代还有学子以红妆、敷粉为美,简直就是侮辱圣贤。现在看人家对自己避如蛇蝎,心里就在苦笑,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跟赵长宁解释。

他的两个书童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桌子,外头却进来个穿了姜黄嵌蓝边短褙子、素白撒花绫裙儿,戴了只玉锁的丫头。这丫头与刚才的那些全然不同,长得明眸皓齿,窈窕出众。她进来后放了几碟点心,又另外从锦盒里拿了块紫檀木笔山放在桌上,然后说:“杜三少爷见礼,我家主人说送一笔山给少爷,免得少爷桌上凌乱扰了您读书,是百年小叶紫檀的料。”

赵长宁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丫头是赵玉婉的贴身丫头,因为这丫头眼高于顶,平日看人都喜欢高三分,所以她的这个角度长宁很熟悉。

这下杜少陵身后的书童终于绷不住了,刚收拾好桌子怎么又来一个,又瞧这个态度高傲,笑了:“我家少爷若想用笔山,金的银的玉的,但凡想要立刻便能有,却也轮不到别人来送!”接着又说,“少爷到这里读书,反倒是没个清净了!”

这丫头听了,脸色立刻变得极不好看,她走到哪儿都是被奉承的,哪里听过这么难听的话!

方才那些倒也罢了,但赵玉婉毕竟是赵长松的同胞妹妹,赵长松一向宠爱这个妹妹,他又跟杜少陵关系不善,听到这里便沉下脸,然后冷笑:“杜三少爷想要金的银的自然是有的,到我家族学来读书,却也是屈就了,怕是我们这里容不下您这大佛。”

赵长宁听得皱眉,那书童说话太冲,的确不好听。不过杜少陵毕竟是客人,赵长松这话火药味太浓了。

赵老太爷一向叮嘱她是大的,要管着这些小的,若是不管的话,闹出去太不像样子了。

赵长宁对赵长松说:“三弟,这事罢了,叫外头的丫头、小厮不准进来就是了。”又对杜少陵拱了拱手:“杜三公子担待……”

赵长松这两天本来心情就不好,怒起来一脚便踢开了凳子,指着赵长宁道:“你别给我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长兄,敢拿嫡长孙的谱儿了,在赵家你算老几?我教训这东西你给我闭嘴!平日敬你几分,你真当你能管我了?”

他怒起来说话口不择言,赵长宁本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听了此番话脸色也冷冰冰的,还没等她再说话,赵长旭听到她被骂不服气,也从后面站起来:“三哥好大的威风,大哥替你收拾摊子,你反倒指责大哥的不是,不就是你爹有几个臭钱,捞了个官当,你真当你在家里是霸王了?长幼尊卑都不顾了?我倒是想看看,拉到祖父面前去评究竟是谁占理!”

杜少陵当然也不舒服,他到哪儿人家不是以礼相待?不过自己那书童也是个惹事的,忍两下不就好了,何故要说出来。他瞪了书童一眼,书童见给自家少爷惹了麻烦,自然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赵长松却跟赵长旭对上了,冷笑道:“我倒不知道,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插嘴了?连个嫡房都不是,你要跳出来伸张正义了?”

赵长旭在外面也是养了一身的脾气,立刻就揪着赵长松的衣襟:“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我是庶房出的又怎么样,我照样能打你个满地找牙!”

这边赵长松的表哥徐明站起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四表弟怎么跟那市井流氓一样!三表弟不过是想教训那书童,你们却个个儿好像跟三表弟有仇一般,要我说那书童说话太过分,难道还是咱们族学请杜三公子来读书的?”

杜少陵见牵扯到自己,也来了脾气,“嗬”地笑了一声:“京城中的族学倒也多,未必就非得留你们家,不过是老太爷跟我父亲有些交情我才过来读。没想到赵三少爷却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咱们这恩怨该了结了!”

这都怎么了?考前太紧张,要搞点儿事情一个个儿的才舒服?

赵长宁觉得无比头痛,毕竟都是年轻人,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着!

“你们都坐下,别吵了!”赵长宁一声喝止,但大家却已经热闹了起来,根本不听她的。赵长旭挥手打赵长松,赵长松自然反抗,徐明又上去帮忙。而奉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的杜少陵立刻让小厮去帮赵长旭。然后杜少陵也被牵扯进了战局。书、笔、纸满屋乱飞。

丫头、小厮们看得目瞪口呆,机灵点儿的已经跑出去喊人了。

赵长宁看了赵长淮一眼,这弟弟聪明得紧,一贯明哲保身,不过他是看赵长松不顺眼的,杜少陵是他的朋友,因此其实是帮着杜少陵的。他好像也没有劝架的意思,反而还回头跟杜少陵低语。

好吧!赵长宁不劝了,打吧打吧,反正一个个儿也不听她的劝,她挥手让那些看热闹的赶紧出去。

那边徐明已经拿了个墨盘摔了,一把操起了先生的戒尺。杜少陵的小厮看到不得了,大喊一声:“举板凳来,这东西动兵器了!”

这边赵长松又摔了个镇纸,赵长淮一挥手却是直朝赵长宁的额头飞过来,赵长宁后退两步,一手护住面门,那镇纸也不知是什么石质,手拐处顿时便被砸得生疼,总归好过脸被砸。但赵长宁却被砸得撞在墙上,疼得倒吸了口气。

好,赵长淮,当真是个好弟弟!

等赵老太爷身边的齐管事带人赶到的时候,屋内已经是一团乱,几位爷立刻被拉开。跟着一起来的长辈是三叔赵承守,见儿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冷冷地瞪了赵长旭一眼,随后去给杜少陵赔了不是:“是我家小子们对不住,他们一个个儿都是该打的。杜家少爷先回芦山馆休息吧,一会儿我带着这几个没脸的去给你道歉。”

那边额角都被打青的赵长松立刻冷笑:“三叔,这话你自己记得。谁爱道歉谁去,我可不去!”

赵承守更气,把这几个闹事的,连同赵长宁,通通押去了正房。

赵长宁一路上捂着手,手肘一抽一抽地疼。若是普通的力道,自然不至于这么疼,怕赵长淮就是故意的。

她闭了闭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早该知道赵长淮对她狠,没想到竟然这么狠。

赵长淮会对玉婵这么狠?会对三个姐姐这么狠?他不会,赵长淮对赵玉婵反倒挺客气的,难道他能和一个女孩过不去?跟男的计较是算计,跟女孩计较就是小人,他们同是长房子孙,共同继承长房。赵长淮不过是觉得她这个嫡长孙太弱了,担不起这个身份。

到了正房,老太爷今天还没回来,他去昔日同窗那里喝酒了,等在正房的是二叔赵承廉。

赵承廉毕竟做官多年,什么也没说,挥手就让连同赵长宁在内的这五个去罚跪。

赵长旭却是不服:“长兄是劝导三哥,又阻拦了我们,为何也要被罚?他又没有打架,这事是我起的,跟长兄无关。”

赵承廉冷淡的目光看向赵长宁:“宁哥儿,你是嫡长孙,弟弟们本该你管好,你便告诉我,族学里出了事你该不该跪?”

长宁一把拦下要说话的赵长旭,道:“二叔说得有道理,我认罚。”

被赶去祖祠的路上,赵长旭就低声说:“这什么道理,你又不是没劝,大家不听罢了!为何你还要跪!”

“若我不跪,长松是唯一嫡房嫡出被罚跪的,二叔不愿意看到。”赵长宁叹了口气说,“跪便跪吧,又不是没有跪过。”

她对于跪祖祠也是驾轻就熟了,到了祖祠就在首位跪下来,随后是赵长淮跪在她的旁侧。

长宁闭上了眼睛,随后才问:“二弟方才那一下,是故意的吧?”

赵长淮直视前方:“镇纸向我打来我也没办法,一时不察伤了哥哥,倒不是故意的。哥哥见谅,伤得不重吧?”

赵长宁听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天跪到了晚上,赵老太爷才匆匆回了赵府,茶也没有喝一口,便带着赵承义兄弟三人去了祖祠。

赵老太爷知道消息的时候震怒,脸色阴沉着一语不发。他一边喝茶,一边听管事补充经过。

赵老太爷不知家里的规矩竟然坏到这个地步,女孩儿那边他不好管,赵老太太又去得早,反倒让几个媳妇轻狂了起来,做出这等丢脸的事情。他脸色发青,冷声道:“去告诉各房的太太,但凡是送了东西的,都给我关起来抄《女诫》,抄不足五十遍,这年也不许过了!”

茶杯磕在了桌上,手指了指跪着的几个孙子:“至于你们,我看是现在就打死的好!免得出去丢了赵家祖先的颜面!”

赵承义二人立刻上前劝他消气,赵承廉在旁慢慢说道:“此事是松儿不对在先,我先罚他十杖,宁哥儿看管兄弟不力,怕也要罚十杖。别的也一应都去领罚,不可轻饶!”

赵长宁听到二叔的话,顿时捏紧了手。

赵承义听得心里急,他的孩儿方才并未做错,为何也要被罚!就是罚也不该跟赵长松一般罚十杖,这如何公平!

他的话不说,赵长旭却是个直肠子:“祖父,长兄是阻止了,是赵长松骂长兄‘算老几,管不到他头上’,根本不听长兄的话。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兄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却要跟挑事的赵长松一并论罚?这是个什么做法?”

赵老太爷霍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承廉。

家里最近风气浮躁,不过是几房人各自起了心思罢了,只是二房的作为,让他有些失望。

他随即淡淡道:“宁哥儿,谁让你跪的?”

赵长宁不知老太爷是什么意思,听刚才二叔的话,心里冰冷漠然,偏偏她不能反驳长辈,只能说:“我未管好弟弟,是二叔叫我跪的。”

“你是嫡长孙。”赵老太爷说,“在这家里,也不是谁都能让你跪的。除了我、你父亲、母亲,谁还能让你跪?”

赵长宁抿了抿嘴唇,背脊挺得笔直。

她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身份的力量。

赵老太爷闭上了眼睛:“给我站起来,拿出嫡长孙的样子!”

赵长宁道一声“是”,然后站了起来。

“齐管家,给我请家法来。”赵老太爷看向赵长宁:“你执鞭,每人打十鞭,赵长松、赵长旭再多加五鞭。”

“祖父,我不服!”赵长松看了赵长宁一眼,冷冷道,“他杜少陵的书童难道没错?说我家族学不好,不好他大可不来,我也是为了维护赵家。他既然什么好族学都能去,为什么非要屈就在我们赵家!”

“你就是叫你父亲母亲给宠坏了!”赵老太爷被他一顶,冷笑道,“杜家什么身份,你比得吗?赵家比得吗?他说两句族学不好怎么了?我告诉你,他就是骂到你头上,你也得给我忍着!杜少陵他父亲还是礼部侍郎,你瞧瞧人家,谦逊有礼,方才在路上还与我说了,这事他占一半的错。就你这样的,就是中了状元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再怎么能读,你也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纨绔!”

赵长松面色难看,不敢再顶嘴。

“你还说赵长旭是庶房所出,没资格说话。我问你,家里哪个兄弟我不是一视同仁的?你这话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我都不敢说看轻哪个庶出的兄弟,你就敢了?你比我这老太爷还有脸面了?”

赵老太爷致仕前任户部给事中,是个言官。别的不擅长,要说骂人还真没几个比得过他。他又指着赵长松继续说:“你还敢说你长兄没资格管你?长幼尊卑,都让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没资格管你?好,我今天就让他有资格!”说罢又喊:“齐管家,取我对牌来!”

取对牌来做什么?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赵长宁心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光亮,她怔怔地抬头,看着赵老太爷严肃、端正的脸。

齐管事是请了家法和对牌一起来的,那对牌瞧起来并不起眼,不过是对黄花梨木,雕了小篆的“赵府”二字。赵老太爷取在手里,便对赵长宁招手:“宁哥儿,到祖父面前来。”

赵长宁几步上前,已经猜到祖父要做什么。有对牌便可指使家中管事、婆子,可罚下人,可操办家中大小事宜、用度。这对牌一般是由赵老太爷保管的,就连两个儿子也还没拿到。

他缓缓地道:“你是要读书科考的,祖父便不让你管事。但是对牌在你的手上,但凡哪个兄弟不听你话的,哪个仆人不听使唤的,你不用再向我请示,直接处置就是,要打要罚都随你。”

果然是要给她的!

这边赵承廉不说话,赵承守坐不住了:“父亲,如何能给他这个?”

“宁哥儿,你还不接?”赵老太爷又提声问一句,赵长宁便不再多想,立刻跪下:“谢祖父。”

这是赵老太爷在给她的身份加筹码,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要她来震慑这些弟弟,要她抬出嫡长孙的身份来。

对牌放在了她的手心上。随后是一把缠了线、有些年头的牛皮鞭子。

“我再问问,还有没有哪个不服的?”赵老太爷一扫剩下的三人。哪个敢说不服,赵长旭见是长兄得了好处,更笑眯眯地说:“服,服,是我一时冲动。”

“你还知道你冲动了?”赵老太爷说,“第二个论的就是你,兄弟争执,你也本该劝阻。你上去就火上浇油,动刀动枪。家里的什么事都要关起门来家里说,闹到外人面前终究是笑话,知道吗?”

赵长旭伸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那长兄头个便打我吧!”

赵长宁把鞭子握在手里,试了试力道。看到赵长旭牛一样大的湿漉漉的眼睛,好像打他是件多好的事一般,心里就一软。刚才赵长旭也是为了维护她,不然怎么会牵扯进来,还要打十鞭,岂不是要打肿了?

“祖父。”赵长宁回头便又跪下,“长旭弟弟的十鞭,我想替他受过,若非我所起,长旭也不会牵涉其中。”

“你代我做什么!”赵长旭却急了,长兄细皮嫩肉的,哪有自己禁得住打啊!别说十鞭了,他在通州跟着学功夫把式,被罚是常有的事,就是打上二十、三十鞭也不要紧的。“祖父,你别听他的,打我,打我!”

他简直一副迫不及待想挨打的样子。

赵老太爷看着赵长宁清秀淡定的脸,心里突然就拿定了某个主意,说道:“你要为弟弟承担责任?倒也罢,你毕竟是他哥哥。那这十鞭,你代他受过。”

他亲自拿了鞭子,不顾赵长旭的哀求,扬手就抽在赵长宁的背上,赵长宁顿时就感到火辣辣地疼。

长宁疼得额头一抽,老太爷当真是没有留手的!

赵长旭一看就知道鞭子用的是十分的力道,赵长宁牙关紧咬,额头冷汗直冒。

他又焦急又心疼,连声喊别打了。别的跪着的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了。长宁挨打这个画面,还是十分有震撼力的,毕竟她长得好看,玉白的脸因疼痛反而涌起几分血色。单薄的身板,偏直挺挺地跪着,避也不避一下。

赵老太爷当然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几分力道,不会把人打坏了。剩下的也不叫长宁打了,他一并全收拾了。

那鞭子抽到身上,才知道究竟是有多疼。

赵长淮也被抽了五鞭子。赵长松很少被打,十鞭子抽下去也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至于徐明,因为是二房的表亲,赵老太爷是没有下重手的,只看了一眼这个敢煽风点火的,心里打定主意不会再留他了。

这边动静这么大,几位太太自然也闻讯赶来了。

赵长松的母亲徐氏出身名门,穿件青织金玉兰纹长褙子,梳堕马髻,捏着汗巾扶着丫头的手进门,眼眶湿润不停地擦,好歹是没说一句话。

她哭得还算含蓄,三婶娘曹氏进来几乎就是哀号了:“娘的旭儿啊,你怎么被打得这么——”哭到一半,才看到儿子完好无损,曹氏很疑惑地止住了哭声,原来没被打啊!浪费她哭得这么厉害!

窦氏则是眼泪直流,心疼得直想扑上去,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正跪在那里受苦呢!她怎么忍得了!但她很快被赵承义拉住了。老太爷还没有训完,她先别出头的好。

窦氏死死掐着丈夫的手,颤抖地低语道:“凭什么打长宁,凭什么?”

“你少安毋躁,回去再说话。”赵承义连忙安慰窦氏。

这边老太爷回过头,握了握鞭子,又对赵长宁说:“方才打你的十鞭,是你替你兄弟受的过。现再打你五鞭,是你要受的。你毕竟是他们的兄长,就是管不了也得管,他们有事,你始终是有责任的。一家兄弟,哪个出了事,别的都要被牵连,所以更要相互帮衬。”

赵长宁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刚才赵老太爷的一番话,却让她明白了什么。

……只是再五鞭,她的确是受不住了,手肘还在疼。

她低下头,还没等说什么,那边赵长旭就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还打?祖父,您再打不如打我吧!打我多少下我都认了!”

窦氏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就抱住了赵长宁,两条手臂紧紧地缠着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跟个孩子一样,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赵承廉也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这事的确是赵长松有错在先。他道:“父亲,我看宁哥儿身子弱,别再打了。再者这事的确不是长宁的错,我看长宁守礼识大体,家里的对牌该给他管着。”

跪在长宁背后的赵长淮则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别过了视线。

的确……不能再打了,他还被自己打伤了。

他真的很倔强,一句服软的话都不会说。

其实这五下赵老太爷本就没打算再打了,本就是看看他们的反应,还算是有良心。他放下了鞭子,坐下来喝了口茶:“好了,都起来吧。”

一个个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赵老太爷继续说:“都给我回去反省,反省清楚了挨个儿到我这里来谈话。赵长松,你带着徐明去给杜三公子赔礼,知道吗?”看到这几个点头了,他才松了口气,“自此后,长宁便握着我的对牌,你们是服也好不服也罢,这事不会再改了。谁要是不顺他的意思,被罚也别到我面前来诉苦!”

然后才挥手,叫他们全部回去,这出闹剧算是结束了。

赵长宁却走上前一步,说道:“祖父今日教诲,孙儿谨记。”然后恭敬地行了礼退下。

以前是她看错了赵老太爷,这个祖父,当真心里是清醒的,不愧是二十多年的言官出身。其实有这么个祖父在,她大可不用顾忌二房。今天虽然挨了打,祖父却是给她立了权的。

他们慢慢地出了正房,赵长宁由窦氏扶着,却看到有个人在前头等着她。

她轻轻推开窦氏的手,两步走上去,这人长得颇是俊美,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不是赵长松还是谁?

赵长松把这位长兄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低声问:“长兄觉得,自己凭什么担得起嫡长孙的担子,因为才华吗?”

“听弟弟这口气,是看不起愚兄了?”长宁微笑着问他。不然何至于在这里拦下她。

赵长松走近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说:“以前我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没想到我这长兄,竟然是个能人。我倒想看看,三个月之后谁能出头。长兄可别以为仗着身份的便利,就能踩到我头上了。”

赵长松是那种,你惹了他,他才会真正注意你的人。

“愚兄自然等着弟弟。”长宁依旧微笑,眼里却也透出三分凌厉。既然迟早都是要来的,何必掩饰?难不成她不出头,就没有这些算计了?难道她出头,他们还能害死她?她倒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这个进士!只有她读书好了,长房才会受到真正的重视。

她一语不发地从赵长松身边走过。

长宁回了正房,屋里的仆妇已经烧好了热水,找了药膏。窦氏抱着长宁哭了好一会儿,才叫顾嬷嬷先领她去擦药,她去小厨房吩咐晚饭,长宁可还没吃饭的。

长宁却看到一直红着眼睛的赵长旭蹲在她东厢房的屋檐下,跟条大狗一样可怜。一见到她便围了上来,绕着她打转:“你为何要替我挨打?你……你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打得厉害吗?疼不疼?”

长宁把他的头推远了些:“没什么,你等我一会儿,我要敷药膏。”

“我来我来!”赵长旭从婆子手里夺了药膏,推她进了西次间,“你快把衣裳脱了,我来给你抹。”

这弟弟头先对她好,却也没有这么缠人的吧……

赵长宁嘴角一抽,怎么可能让他来抹?还脱衣裳?“你别闹了,我这里婆子养着又不是吃闲饭的。出去等着。”

“我还是在里头瞧着你吧。”赵长旭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我娘听说你替我受了打,也狠狠拍了我几个巴掌,骂我不中用,习武多年还要你来替我受打。长兄,快让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赵长宁已经坐下了,赵长旭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就要给她解衣袍,手都伸到了她的系带上。把旁边的顾老嬷嬷吓了一跳,这……这四少爷,怎么能随便解人家的衣裳。“四少爷,您可别添乱了。这屋里老身帮忙就是了。你去外头等着,一会儿好了便叫你。否则是越帮越忙了。”

顾老嬷嬷叫两个婆子强行把赵长旭给架了出去,回来便苦笑:“大少爷,您下次遇到四少爷,尽量避远些。我瞧他也太亲密了。”

“我如何避得开他,他又没有别的意思。”赵长宁淡淡道,“亲近的堂兄弟,有时候勾肩搭背的也正常,算了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但是毕竟是女孩啊!顾老嬷嬷想到这个,突然浑身一震,长宁已经绝不能是女孩了,她似乎也没把自己当成女孩来看,言行举止,没有人瞧得出来不对。当年她们的作为……不就是想毁了这个女孩的吗?

那她这样混在男人堆里,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名声、她的清白……

她不再说话了,蹲下身给赵长宁解衣裳。赵长宁望着跳动的烛火。

祖父是想为自己收服赵长旭吧。用这出苦肉计,让赵长旭彻底跟她站在一起。

顾嬷嬷好似碰到了她的伤处,顿时一阵酸痛,长宁“咝”了一声。顾嬷嬷睁大了眼睛:“哥儿……您这里,这里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的手肘弯处一片瘀青,竟比背上的伤还要吓人!顾嬷嬷颤抖地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们打得乱……”赵长宁顺了呼吸,轻轻地说,“赵长松砸长淮,长淮趁乱便砸到了我的手。”

“二少爷……他也太……您这要是伤到了筋骨该怎么办?”顾嬷嬷说了句。

她突然反应过来,哽咽着快步走了出去,压抑得声音都在发颤:“去找太太,大少爷的手被伤着了。再派人到青衣巷请柳大夫过来……快去!”

如果真的伤到了手……老天爷无眼,那长孙该怎么办!

西园这边凌乱的动静,很快赵老太爷那边就知道了。

赵长淮站在赵老太爷的书案面前,外头灯影浮动,投在地上一片片昏黄的阴影。

赵老太爷叫人进来问了,说是长房那边还没有传话,不过砸伤之类的,再重应该也不至于伤到筋骨,赵老太爷这才让回话的人退下去了。

他整个人都非常疲惫,靠着漳绒靠垫好生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地说:“长淮,你一向聪明。祖父明白,他们那些个加起来,怕也没有你聪明。祖父对你最放心不下,因为你的心思也是最重的。”

赵长淮低垂着眼睛,他不说话。

“长松倒也罢了,但长宁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何要这么做?”赵老太爷静静地问。

他想起刚把这个孩子抱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不爱说话,在屋里一坐一整天,也不喜欢讨好长辈。看得人心疼。

后来,他就这么长大了。

“祖父,我的确不是故意伤他的。”赵长淮缓了口气说,“我若是真想伤他,能做得更隐秘百倍。”

赵老太爷的目光蓦然凌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不了解这个孙儿,半晌又叹气:“……长宁必定以为你是蓄意,怕从此是真的要恨你了。”

赵长淮沉默了一下,轻轻道:“我没有办法。”他就算说了,赵长宁应该也不会信。他以前的确是害过他,单这次……真的是失手。

赵老太爷叫他回去休息,把等在外面的赵承廉叫进来。今日提赵长宁的地位,不给二房颜面,只是想打压一下二房,否则家里更没个宁静了。也怪他以前没注意,等反应过来已经出了大事。“今日这事,家中女孩规矩也太乱了。你回去告诉徐氏,好生把几个嫡出的姐儿管起来,她要是管不好,我就来帮她管了!至于赵长松,见自己能读书了便张狂起来,我为官几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能做官的。以后他再敢公然顶撞他兄长,我定让他跪祠堂跪烂膝盖!”

赵承廉心里一凛,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儿子定好生管教长松,他今天的确是太不像话了。家族里兄弟和睦是最重要的。也怪我平日繁忙,来不及教导他,让他母亲把他宠溺坏了。”

“我还厌烦那个徐明。”赵老太爷冷冷地道,“他非我赵家子弟,跟着闹个什么劲儿。你同徐氏说清楚,这徐明日后不必再来了。省得坏了咱们家几个孩子的举业。”

赵老太爷吩咐许多,赵承廉都应了下来。

柳大夫瞧过没有大碍,赵长宁喝了两盅甜汤,由顾嬷嬷服侍着睡下。今天过得太累,她反倒睡得没那么踏实。

虽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还在想祖父给她对牌的事,想举业的事……她手受了伤,怕是要休养两天的。屋内有盏蜡烛没有吹灭,朦胧而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烧热的炕床很暖,外头非常静。

风吹得门扇“吱呀”一声轻响。

光影晃动,细索响动,似乎有个高大的影子立在她面前,挡住了烛光。

旁边有人说道:“七爷,大少爷已经睡着了。”

“嗯。”那人轻轻地发声,然后没有再说话。

长宁仿佛陷入了睡梦中,她还听得见声音,却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个七爷是周承礼吗?他怎么会进自己的内室来?守夜的顾嬷嬷呢?她怎么可能放人进来?

然后似乎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脸上,慢慢游移。指尖带着点儿凉气。她很想阻止,很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您看大少爷这般受气,您也不插手吗……”同行的人迟疑地开口。

“我有什么立场管?不急。”男子继续说,“你出去,我片刻后就出来。”

有人便合上门出去了。

赵长宁觉得有人靠她极近:“不是叫你不必尽力吗,怎么不听话呢……”又叹息道,“这么努力,要不要我帮你?”

赵长宁感觉到那手已经到了她的脖颈处,落在了她衣襟的边缘。

烛影不停地晃动。然后,她突然感觉到,一个柔软温热、带着陌生气息的东西落在她的额头。

那大概是,俯身的一个亲吻吧。

这样陌生的触碰,让赵长宁浑身一僵。耳边是个低沉的声音:“好好睡吧,七叔会帮你的。”

七叔……周承礼。他究竟是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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