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子平那平淡的话语甚至还有点点冷意,一下子如同那寒冷彻骨的冰水从上而下的浇下,硬生生将苏云鹤浇得打了个激灵。
“她一介女子,都尚且不怕事,都尚且打起精神,哪怕处境再艰难,她也未曾退缩过。而那令她为傲的兄长,却是如何的作为的?”
陌子平见打击得犹且不够,除却了泼冷水,还毫不吝啬的给了当头棒喝。
“我当年痴傻,比废人都还要不如,甚至连一丝清明都不曾保有。苏珞璃又是如何作为,想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陌子平再接再厉,见苏云鹤脸色虽是惨白,但那颓废之气,却是渐渐的消失。失意却未失智。
苏云鹤行动不便不假,但他绝不相信,没有一双腿就全然废了毫无作为。
这一场接一场的变故,令得他无所适从,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内心之下更是不想面对,因此才会陷入颓废,放纵自己。
“那你,想要我如何做?”缓缓,苏云鹤才像是在打击之中缓过气来。嘴角紧抿,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遍布。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要如何做,怎么做。你是苏府唯一的嫡子,她唯一的哥哥。”
话点到为止,陌子平仅凝眸瞧了苏云鹤一眼之后,便也不再多说,而是返身回了苏珞璃的院子。
“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进来了。”苏珞璃不让任何人发出声响,自顾自的将门推开,便是迈步入了庒月蓉所在的房间。
庒月蓉枯坐在床上,哪怕苏珞璃走到了她的身前,她也是毫无反应,宛若一个木偶,毫无生气,毫无动静。
苏珞璃见状,便是毫不犹豫的转个身,将遮掩的阳光的垂帘扯开,猛的将油纸窗打开。
冷冽的寒风自窗外刮进,却是让这间死气沉沉的房间便的清爽了一些。
透过光,苏珞璃方才瞧见,这房间犹且保持着大婚当日的喜庆不知,那嫣红的双喜仍贴在正中央,喜烛已然燃尽,只余了灰烬。
只是这般的大红,看在庒月蓉的眼中,是说不出的刺眼。
宛若上头的红艳,乃是庄府上下所有的鲜血……那般的血淋淋。
“清尘哥哥我让人带走了,他很好,至少性命无忧。”苏珞璃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直击命门。
现在除了庄府的消息,怕是再也没有其他的消息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了。
果不其然,庒月蓉缓缓的抬起头,那一直凝望地上的瞳孔,动了一动,声若蚊呐:“真的吗……”
“我说过,你要信我。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是,这终归是你庄府之事。若是你还是这般消沉,甚至不惜自己的身子,那么你就要白费那么多人的心血了。”
庒月蓉抬眸,一双眼睛早已经通红,空洞,眼角的泪痕也早已干枯,像是早便就将眼泪流尽,再流,便就是那殷红的血珠了。
只见庒月蓉艰难的滑动了下喉咙,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
“庄老将军和庄夫人在天牢里,我已经托人去格外照顾了,想来应当也不会太被为难。在最后的结果还未出来之前,都还是安全的。而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在为庄府辩解不成,如今禁足太子府中。庄将军在外,不知如何情形,失手被擒,马上便就要押送进京了。”
苏珞璃将所有跟庄府息息相关的人的情况都一一很是直白的告诉了庒月蓉,一双眸子,深沉得可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们还在,一切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是死是活,在你决定嫁过来的时候,不就做好了决定吗?如今这般模样,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们?!”
庒月蓉闻言,神情终于是有了变化,一丝丝生气终于从她身上有了复燃的迹象。
“珞璃……我……怕……”庒月蓉自大婚当日,便是滴水不进,嗓子早已是干哑,那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脆。
苏珞璃上前,抓住庒月蓉的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语气轻柔却格外坚定:“年少时,哥哥因为我,而导致双腿残疾,那时候我悔,我恨,我怕。再大一点时,胎记也随着长大,面容丑陋,被他们轻视欺侮,我怕。那日被迫跳湖,冰冷的水一点点的夺取我的呼吸,黄泉就在我的眼前,那时候,我也怕,先前不久,柳姨娘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苏府,不断的在背后算计,我也怕,怕会守不住我想守住的。而太后赐婚,大婚当日,我也怕。”
庒月蓉那双被握住的手微微一动,那血红的眸子,有了点点的起伏变化。
“这世间,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绪。谁人会不怕呢?只是我的背后,有我想要守住的东西,若我倒下了,那么谁来守住?怕,是固然的。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后怕。只是月蓉,害怕可以成为恐惧,但也能成为力量。你越害怕失去,那么你就越要去守住。”
苏珞璃感觉到庒月蓉的手反过来握住她,越发的紧,紧得甚至都让她感觉到了疼痛。
只是苏珞璃却忽然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一颗清泪便也就滚落下来。
“月蓉,你知道吗?其实我娘,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话到后头,已然是有了颤抖,情不自禁的哽咽了起来:“半年前,苏府遭围杀,陌依玉派人向娘下毒,娘的身子本就不好,遭此一毒,已然是回天乏术。只是我用银针封住了要害,封住了痛感,强行用灵药吊住娘的精神。”
“你……”庒月蓉那干涸的眼眸,竟也是不自禁渐渐湿润,滚落出几颗清泪。
“这一切都是有时限的,到了如今,我也没有了任何办法。我明明知道,但却无法阻挡悲剧的发生……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却仍是无法挽回。”
苏珞璃到了最后,已然是语不成调,哽咽得险些说不出话。那一颗一颗的清泪,不断的滚落,侵湿了衣衫,湿染了锦被。
庒月蓉简直不敢相信,苏珞璃往日看起来,却并没有一丝异样,那般的坚强,鲜活,勇敢……
背后,却是这般的艰辛。
“我瞒了父兄,只是想贪最后时限的欢愉。”苏珞璃连日来强自打起的精神,还有那自欺欺人似的鼓劲,装作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如同洪水崩堤,全然崩溃,碎成了满地的碎片。
庒月蓉死死的握着苏珞璃的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那眼泪,仍是不可控制那般,不停的往下掉。
“若这是天命……我就认了。”苏珞璃泪不成声,但语调却是猛然一变,“但我知道,这是人祸。”
“若是人祸,那我苏珞璃,便是要同他不死不休!”
一双泪面之下,那双眸子却意外的晶亮。
庒月蓉彻底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那双眼眸,像是有着什么在吸引着她,令得她无法转移。
“人祸……”庒月蓉最终似是自言自语那般,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
苏珞璃咬了咬嘴唇,忍住了自己汹涌的泪意,拢起袖子就粗鲁的往自己脸上擦了擦,让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的清明。
“我这个人小气,还小心眼。既然招惹了我,我就不可能放过她。但你与我终归不同,若你实在不想,那么我也不会为难你。但苏府到底是应承了庄老将军,要护你周全,因此,你这条命,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
苏珞璃吸了吸鼻子,恢复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如这般大哭,她自来了这世界,便就没有过。
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是狼狈了点,但到底也发泄了许多。流出去的泪,就当做是脑袋里倒出去的水吧。
苏珞璃作势起身,她已经将自己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出来了,若是庒月蓉仍然执意,她当真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好。”庒月蓉见苏珞璃起身,泪眸盈盈,只余了一声好。
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苏珞璃也握不住个准。
“我便就当你应了我,好好照顾自己。如此,便就梳洗一下,像个人一样活着。”
“锦俚,让人准备膳食同热水。”既然摸不准,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苏珞璃松了松筋骨,再次擦了擦自己的脸,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的狼狈。
庒月蓉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已然是有了些许不同。
“不死不休。”
苏珞璃揉手腕的动作微顿了一下,循声看向庒月蓉,而后便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不死不休!”
庒月蓉虽然是纯纯正正的古代女子,但到底也是将军府出身。
待苏珞璃那斩钉截铁的话音落下,二人对视,庒月蓉却是忽的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珞璃见状,也被染了几分笑意,回以一笑。
庒月蓉最后一颗清泪落下,便也是如同苏珞璃那般,抬袖拭去了泪痕。
是时候,让那些人领教一下,什么叫做“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的真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