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黑夜，黑夜。
没有阳光的黑夜。
没有希望的黑夜。
我讨厌的黑夜。
今天下午我们坐火车回到家，草草吃了几口饭——当然，他们把我做的食物全部吃光，而我连个米粒都没吃到。
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情。但虽然我并没有认真去做饭，但是驾驶员们依然吃得很兴奋。这让我十分欣慰。现在明日香像照顾妹妹一般地照顾着绫波，而真嗣和绫波的关系也越来越显得暧昧。令我惊奇的是，明日香并没有对此表示反感。
饭后，他们还沉浸在进食的兴奋与旅行的欢乐里，我则悄悄出了房门。
似乎我出来的时候大地还残留着一丝余温，而现在则是完全冷了下来。
冰冷。冰冷得彻底。
回忆，又一次袭来。疼痛，给我活着的感觉。
是的，我还活着。
但是，有些东西，早已死去。
我任步伐带着自己，走到一座大厦的顶层。这里是这个热闹的城市最冷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能知道这个看景色的好地方，所以黑夜，只属于这个地方的黑夜，冷清到极点。
其实，这个城市的夜景可以从这里一览无余。
脚下是一片灯红酒绿，给人一种繁华，不，奢华的感觉。
极尽奢华，无限悲哀。
任痛楚袭来，也许，我早已不疼了。
冷，冷到让我颤抖。
我抬头看着天上，星星们还在闪耀着，闪耀着它们古老的过去。
能否有一颗，赐给我温暖的……
近了……
“在这里啊，秋君。”一个橙色的声音飘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令我有些无奈。
“是啊，倒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日香？”
“给他俩营造一个好的空间啊。”
真让我哭笑不得，还记得这句话是那次我把明日香拉出我的卧室时对她说的话，但这话从她口里是永远说不出来的。毕竟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对真嗣还是有些感情的。
我以一个母亲看穿说谎的孩子的眼神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是因为看你一个人出来很好奇才跟来的。”明日香低下头去，像是一个认错的孩子。
“唉。”我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转过头去看夜景。
“呐，秋君。”她试探性地叫我。
“啊，怎么？”
“那个，我看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啊，所以，这个……”
我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她手里举着一串烤面包。
“给我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嗯。”在夜色的朦胧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也不想去确定，究其原因，我想，我是在逃避吧。
“好，谢谢。”我接过那一串面包，咬下一块。
熟悉的味道，芝士的醇香。
但是，今天似乎，还有些甜味。
夜风静了下来，这气氛，让我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秋君，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明日香问道。
“没什么，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不是的，虽然在平常秋君也是一脸冰霜，可是我能感受到秋君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信和朝气。今天的秋君有些不同……因为秋君身旁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让人喘不过气来。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吧？”
不想再瞒了，既然她对我是如此关心。
“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罢了。”
“以前的事情？”
“我小时候的事情。”
“哦？”
看来她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你真的想听我的过去么？”
“嗯。”
“那好。”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我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教师。在我小的时候——大概5岁以前吧，我们的生活非常幸福，父亲和母亲总是能和我在一起。可是苦难从五岁时就开始了。”
“苦难？”
“我的父母亲由于工作原因要被调去青海工作——其实这也是我父亲为升职所必需的经历。而青海那个地方地势很高，一般人的身体受不了，于是父亲决定把我留在这里，托付给了在农村的亲戚——在城市里我们是没有亲戚的。哦哦，当然，那时我和我姐家是处于失散状态。这一点十分有戏剧性，我的父母也在资助我姐家旁边的孤儿院，也就是说我们的家只隔了两三幢楼却谁也不认识谁。好了，回到正题。我的农村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在当时，有的村子是法律触及不到的边缘，所以人们就肆无忌惮着。村与村之间总是会发生一些矛盾冲突。也就总会有一些打架事件的发生。大人们打大架，孩子们打小架。如果你想抬头挺胸的生存下去，就必须战斗。
“在那里打架可是和城市里那些学生们小打小闹不同，每个人都是有武器的，如果你不能下手致对方于无法反抗之地，那么你就很有可能身受重伤。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打架的人，但是由于别人欺人太甚，我也就奋起反抗。由于从小练武术，我很快就成为了闻名遐迩的高手。
“感谢这一段农村生活，我不仅有了刚强的体质，也有了不屈的意志。这一切对我来说，似乎只是为了迎接后来的血雨腥风罢了。
“两年后我的父亲归来，父母都很高兴，因为父亲升了职，薪水大幅度提高，而且再也不用过飘忽不定的生活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近在眼前。可是很不幸，我的父亲被牵连进一起受贿案件，而且又从这个案件的背后揪出了一个庞大的黑社会团伙。而这个团伙的头目，恰恰又是父亲最好的朋友！这样一来，我父亲的嫌疑就更重了。他被停职调查，我也被迫和母亲分开各自软禁在一所房子里。
“虽然我可以保持正常的生活起居，每天也可以上学，可是那种心理压力是很难承受的。在学校里，每个人都从我背后指指点点，说些什么‘这就是那个贪污犯的儿子’之类的话。我每天都要背负着莫大的耻辱过活。不仅如此，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没有一秒钟是自由的。这感受不亚于你当年，明日香。你的母亲虽然在你面前死去，可是她是作为英雄死去的，你依然被大家，被社会保护着。而我，则要遭到整个世界的唾弃。
“苦难并没有到此为止。因为这一折腾，家里的财物所剩无几。我又要面临每天挨饿的危险，当然更别说去上学了。休学之后，每天都是审讯审讯，不停地审。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些人并不死心。
“我不敢走出那幢楼，因为外面有些激进的市民等着杀我。在这个正义感极强的社会中，大家都对贪污犯恨之入骨。当然，贪污犯的儿子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死。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一个大帽子扣到头上，很沉的。而且每天都要提防着被杀的危险。我感觉很累，太累了，于是我选择了自杀。”
“自杀？！”明日香惊叫起来。
“对，自杀。”我笑着望向她，“我选的是坠楼的方式。”
“天啊。”她叹道。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我爬到顶层，扶着栏杆。准备跳下去。可是一个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并不是很容易的。这需要很强的意志和决心。
“那种感觉真是痛苦，回想着自己可怕的生活，再去联系到以前的惨痛经历，这一切都让我有理由在这里终结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呼唤着，不想死，不想死……
“就在一切都即将爆发的时候，有一个人，她从背后抱住我。
“我并不知道那是谁，也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抱住我。但是那种熟悉的温暖强烈的包裹住了我，我顿时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其实这也是昨天绫波从背后抱住我的时候我怦然心动的原因之一吧。我想。毕竟这种表示亲密的方式在我这里还是有些渊源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这个人就是将要带给我阳光与希望的人。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似确然是哭了，哭的很伤心，也很痛快。我想如果不是这个人，我就跳下去摔死了。她来得十分及时。
“她的名字是——林疏影。”
“哦！就是那个教师？那些孩子们的？”明日香记起来了。
“嗯。就是她。我欠她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两个那么亲密，原来有这么深的羁绊……”
“我不是不知道这有多么困难，我当时可是被软禁啊，能溜进来是……几乎不可能的，可是她做到了……
“以后的事就简单多了，父亲平反，我们恢复正常生活秩序，当然我和林疏影也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我深深地明白，幸福的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我不想失去。这也是我不想和你们去EVA世界的原因之一。去那里可是要玩命的，我很有可能死在那里，可是我还不想死。”
“那就不要去咯，凭我们自己也能做到的。”明日香一副可爱表情地看着我。
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她会支持我去EVA世界的。
我摇摇头，不是打击她，仅凭他们三人，斗不过SELLE和碇源渡。
“我们需要你，秋君。”她云淡风轻地看着我。
我呆住了。
但依然保持着思考的能力。
这句话给我的震撼可不是“云淡风轻”那么简单了。它就像是万里乌云中的一声惊雷，又像是深夜里天际的一束虹光。划破天空的快感，让我的灵魂沸腾起来。
她可是明日香啊。
最为骄傲的惣流·明日香·兰格雷。
她需要我。
被人需要着，这种感觉，真好……
这不正是他们所渴望的感觉吗？
“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的，秋君。”明日香说道。
“什么？”我没有听懂。
“你一定可以战胜你的敌人。”
“我的敌人？”
“就是你自己啊。”
“什么？”
我被她的一番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帮我们战胜了各自的敌人——也就是我们自己，现在该是你自己面对你心灵的时候了。”
我突然意识到，明日香在对我做我对他们三个人所做的事情——
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