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长河畔有什么东西最让人难以忘怀,除了滔滔不绝的江水,便是时缓时急时停的长风了。
太古仍坐在易小灯的身旁,风吹了一夜,启明星不知不觉爬上天际,东方的天空里多了一抹鱼肚白。
太古阖目打坐,单薄的衣物紧紧披在身上,看起来很冷。
身旁的易小灯已经昏迷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若不是愈来愈匀畅的呼吸声作响,真的会让人生起他已经死了这个念头。
时间还在流逝,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照耀金黄的沙子,把大地渲染成光明的世界时,太古陡然睁开了紧闭的眸子。
侧眼望去,易小灯的手指最先动了动,紧接着,他就像一个刚睡醒的人般,恍恍惚惚的从沙地里爬了起来,带起几缕黄沙,从空中飘落。
因为一直趴在沙地上,他的脸上沾满了沙子,嘴角干涸的血迹在嘴边固定了一圈的沙子,令人忍俊不禁。
醒来的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夜的喋血大战,想起自己临昏迷前动用月字剑诀后的重伤,他先是仔细察看了一番伤势。
“我的伤……全好了?”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却整个人都惊呆了,一脸诧异的看向太古说道。
对于自己的伤势,易小灯自是极为清楚的,以他现在的境界,动用月字剑诀本身就是极大的负荷,再加上本就是重伤之躯,这种情况下,不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怎么可能会这么快痊愈?
他双目感激的看着太古,后者一直给他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加上相遇以来的种种遭遇,坐实了他在易小灯心中前辈高人的形象。
此刻伤势痊愈,他也归结在后者出手相助上,不胜感激。
“我们去哪?”
太古选择了无视易小灯的眼神,开口说道。
他不关心易小灯心里的想法,他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对的就去做,错的找到理由了就去做,现在他想的就是,去哪?
初来乍到,他很迷茫。
他所了解的这个世界,是一次次任务与副本,一群没脑子的人物,和一个个隐藏的惊喜,但是与易小灯相遇以来的几个小时,他发现,他所知道还不够。
他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世界。
了解一个世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走进这个世界,走进这个世界的一隅,从一隅到另一隅,自然会慢慢了解这世界。
“孤城啊!”
易小灯用道法凝结天地间水元素洗干净脸后说道。
他有些不解,太古已经问过一遍他去哪,他也回答过一遍他的问题。
“然后呢?”
太古接着问道。
他当然知道他们要去孤城,关键是他们去了孤城再去哪呢?他可没有想过在孤城呆一辈子。
这一下轮到易小灯犯难了,是啊,然后去哪呢?
易小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多很多年前他问过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可现在到他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莫名茫然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九年了,他还没有思考过离开孤城后去哪,甚至他都没有思考过离开孤城这个问题。
其实他也可以有回答,比如去益州,去青城山,去易氏……去很多很多地方。
思索了半天后,易小灯给出了一个太古根本没听过的名字。
“去万仞山!”
易小灯很坚定的说道,跟着看向了东边那座隐藏在云雾里,尚且只能看个轮廓的绵绵青山。
谈话到处告一段落,易小灯因为这段话勾起了心绪,想起些许往事,有些淡淡的忧伤漫上心头,不由得感怀。
而太古则是有些感叹,原来神陆还有一座山叫万仞山,看来我所知道的神陆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于是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缓缓向前走去,一路无语。
激动人心的战斗因为空气中淡淡凄冷的氛围被两人选择遗忘,如这初春清晨的风,吹着吹着便散了。
不得不说,千顷耕地上的这条阡陌小道设计真的很巧妙,两人并排而过刚刚合适,不拥挤,也无空余,不妨碍两个齐头并进的人各想各的心事。
何桑梓已经在北城楼上站了一夜,这一夜,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千顷耕地的尽头,他双手一紧再紧的握着栏杆,他成功做到了把自己的手印握在栏杆上,可想而知他有多紧张。
清晨时分,距离那道剑光落下已有好几个小时了,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紧握栏杆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松开,目光尽头,是两个低头并进的年轻人。
在那条他昨天也紧紧看过的阡陌小道上,易小灯和太古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尽管还不知道易小灯身旁年轻人是谁,他的心情却在这一刹那格外放松,紧绷的神经如被水浸泡的面条一般散开,有种说不出口的舒服。
雄关在前,易小灯想心事而低着头还是抬了起来,凭借着道心,他很快的丢开那些心绪,抬头看向北城楼,本有感慨,入眼处却是个发丝斑驳的老人,那是何桑梓,正在看着他的何桑梓。
心头涌出一股暖意,易小灯朝何桑梓微笑,像个归家浪子在村头看见等待自己良久的老父亲,心绪再荡漾。
太古止住步伐,偏头看向易小灯,目光里带着疑问。
“自家人!”
易小灯开口,这句话说的很大声,足够他们三个人都听到。
话音落下,他带着太古加速向前走去,如轻烟袅袅,三步两步就到了北城门前。
北城门门扉大开,昨夜落不语出城时开了城门,因为守门人不在,所以也没人关上。
易小灯带头走进城中,面带笑意,脚步轻快,大战后紧绷的神经与悲伤的情绪在跨过城门后烟消云散,好似归家少年郎。
太古没有迟疑,迈步跟上,走进孤城。
他最先走过北城门,古朴、沧桑最先袭面而来。
然后穿过城楼下的那片阴影,青砖黑瓦,白墙石板路映入眼帘。
心念微动,整个城映入他的脑海,深处,孤城正发出晦涩难懂的古老音节,像是在欢呼。
城门头前,何桑梓早已下了北城楼,隔了几步的青石板路,看着两人,并不着急。
太古瞅了他一眼,阳光绕过北城楼的阻挡再次洒在他脸上,他用手挡住阳光,环顾四周,似乎在观察孤城。
好半晌后,孤城里响起太古的赞叹声:
“一片孤城万仞山,我与此城最见欢!”
随着何桑梓沉默让开道来,他缓步继续前行。
后世很多年后是这样记载这件事情的:
……
这天,孤城走进了一个白衣男子。
他叫太古。
太而不能的太,
古往今来的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