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以过,钱戈挥还在与和尚在院里喝茶,孟秋初至,夜凉还在秋燥里袭不动未睡的人,秋虫金风,最是好时节,瓜果新酒,最年丰时。和尚不喝茶,只是喝着一碗温水,算已经是奢侈的事。
和尚三岁就舍到了寺里,家中族大殷实,父亲又是太祖朝探花郞,可是却难养他这个富贵子弟,从出生到三岁,三天一病,五天一灾,总也不得好,八方寻医,四处请人,却就是治不了和尚的怪病,实无办法,就把他舍到寺里。
不知是和尚命大还是与佛有缘,见到老和尚就抱着脖子,寺中小米粥,不只是治了和尚怪病,还治了夜哭。一住几年,家中老母思念,接回家中入了私孰,可是没有一月,旧病又起,只好回到五台山,以又重新得活,几次反复,家中也就失去念想,任由得他自来自去,十五岁剃了头,往来,开封与太原,两处伺佛,也就有了道行。此次跟了钱戈挥,一是官府拣选,两是钱戈挥有意,释然就做了钱戈挥的替身出家。
从柴世宗起,几次压佛灭佛,近百万的僧尼还了俗,各大寺院感佛事不兴,就有意与官府修好,这才有替身佛这种两好的修行。钱戈挥几次五台山替母还愿,也就与释然结了缘,私下两个人早就是朋友,现在借着替身名,更是可以自由出走,再不受寺中约束,只是清规却是坚守。
“佛爷正在你心中吗?”
钱戈挥问释然:
“佛没有在我心中,我心中哪里能装得下一尊佛,心中有佛,我也就成了佛,我现在还没有这种修行。”
“想成佛吗?”
“不是想不想成佛,那不是想与修就能达的事,放下屠刀,也能立地成佛,佛是一刹那一罗预,是永恒也不是永恒,我只是一个和尚,还没有到达可以谈论佛事的那种修行,事事勤佛,时时修心,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此时与你谈论佛事,本身就是一种违度。”
释然对钱戈挥说佛法,钱戈挥并不去理解:
“什么佛与法?喝茶也法?”
“我真有修行,你问我诸事,我便能以如释我闻来回答你,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度的修为,我知道的还少,妄言本身就是与佛事想悖。而茶之一事,我就认为动了妄念与贪念,于我精进有阻,我若修至入门小乘,清茶不动我口欲,若茶拂不动我味觉,一水一茶没有他别,那时再吃茶,茶便能助凡心脱尘。”
“说这半天,说了也白说。”
“对了,对了,这就是禅机。我修佛事,初时是我身要我修佛,今身体长成,我就得以心修佛伺佛,不是把佛修在心中,而是要把我自己修成一尊佛。”
墙外的徐元霞与战长琴,听着和尚的话,惊为天语,没有想到这天天相见的小和尚,还要把自己修成一尊佛,哪是什么样的大道行?什么样的大修为?
“道家选择一个弟子来传承衣鉢,是要精心拣选,不是机缘就能入室。可佛家却是山门大开,四方广渡,有缘无缘入我门,修与不修勤佛事。慈航普渡,并非法门,只是收纳与宽容,阿弥陀佛,不是大能,只是接受与放下。”
释然刚说到这里,院门外就是一声大笑:
“和尚,我千里而来勤佛事,就把你身边的王爷,让我带走,也算是一桩佛缘。”
和尚还没有开口,钱戈挥望着一脸浓髯的闯入者:
“你是何人,敢报名来吗?走与不走,看你本事。”
“野利都哥。”
高大魁梧的身体,那个巨大的头上那张嘴,说话声音也很相配他的身材,闷雷一样的声音还要院里回荡,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只是比他矮着半个头,西北人黑红的肤色,沙沙地里回荡的寒风声。
“党项人,拿我是为钱,还是盐茶?”
“真明白,李氏弟兄弟归服你样大宋,可他那封号还是唐时得来,我们才是那一征土地真正的主人。本在江南就要拿你,可你跑得太快,让你跑到这里,才让我们追上,也只好在这里动手了。”
“那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死活都一样,各有各的用途。”
钱戈挥一听就绝望,自己何时沦落到死活都一样的地步。他还要想这死了的人,也有用途?对而两个人已冲了过来。和尚一步跃过亭台,挡在两人身前:
“拿我也一样。”
“滚一边去,遍地是和尚,这里怎么也会钻一个出来。”
嘴里说着话,三个人就动起手来。西夏人一抓和尚,和尚侧胸一让,扭手进肩,向着左边一人就回击一拳,那人不防和尚的回击太快,手肘护胸,硬接和尚一拳。右边一拳才到,手拳缠腕,两只手一个缠环扭斗,对方缠斗来过,正欲回手间,和尚一拳就推出,对方本就在退,这一拳只是推了一个空式,而另一边,拳与屈肘却是实实对上,各退一步,没有谁伤到谁。
“你两不是他的对手,我来。”
野利都哥一声大吼,就扑向和尚,直直飞起的一个身形,就象一头巨熊扑抓向水里的一条鱼,单拳直出,要一拳把和尚击碎了。两人随从听到呼喊,左右一闪,绕开和尚,就向着钱戈挥奔去。
释然不惧野利都哥势不可挡的一拳,挥扭着巨大的僧袖,就要去缠野利都哥的那只巨手,就在撞与未撞间,野利都哥一收肩膀,左脚前跨。释然也转身形,错步退转,让过野利都哥的正面,要去攻他的侧面。野利都哥也在半家里就扭动起庞大的身体,脚步还没有落在地上,身体也随释然的变化,变动着自己的身位,一只巨大如斗的拳头,再一次直直冲向释然,释然身体也在移动,可是拳头他却是无法躲过,只是也推一拳,只是拳力留着五分,两拳相对时,及时就撤回拳力,身体转稳,手拳成掌,张五指,又去缠扭野利都哥的手腕。
野利都哥左脚才落地,抬起右脚就向释然蹬去。释然侧身让步,一肩就向对方的胸部撞去,只是这撞击有了些巧法,肩膀动时,双脚就离了地,一个人,化做一团肉,以肩为锋,狠命撞去。野利都哥收双掌护在身前,恰恰遇上释然一肩,闷响声里,两个人各退一步,重新度量着对方。
野利都哥两个随从,才奔出两步,释然与野利都哥这边也就停了手,正在打量对方。而墙头上,徐元霞与战长琴正好跳到墙上。才想起步去护钱戈挥,三个弓箭手也就飞到了墙上,五个墙上的人,全都是各自大吃一惊,都以为对方的出现,就是在等自己。
徐元霞与战长琴,两个人一身黑衣,除了几十个的盘纽是白色,其它的衣色,全是青黑。三个皮袍的弓箭手,白色的皮色经年的穿着,有了一些油黑色斑块,在院中几盏风灯下,漆黑的亮弓闪着银光。三个箭手是站正院门墙上,徐元霞与战长琴左右两边墙,一边一个。
三个弓箭手,各自搭箭就射,两边两人各射徐元霞与战长琴,而余下一个,照着钱戈挥就射去。钱戈挥正被两个人追拿,一支箭矢就向他射来,他象也没有看见院墙上的箭手,只是没头没脑的跑,绕着一丛丛的花划,依着地利的熟悉,就象杜清波在大街上奔跑一样,两个人几个扑拿间,还是让钱戈挥险险躲过。而那一支利箭,虽是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就是射在钱戈挥的脚后。墙上的徐元霞与战长琴,也在躲闪着箭矢,并向着箭手飞奔而去。
院中的释然,见钱戈挥有险,移步就去拦挡那两个随从,野利都哥那肯轻就让他走了,才抬一步,释然头望向钱戈挥间,急进一步,身体就飞了起来,一拳就向释然挥砸下去,释然不去硬接,向着钱戈挥的方向移步,右手翻腕,抬拳心去接野利都哥的拳,这一次,两个人都是对向相击,释然的拳心正好接挡在拳底,野利都哥知道不好,也只是知道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好?释然的手心往前一移,一个人的手肩,瞬间就象是长了半尺一样,一下就抓到了野利都哥的腕与手的交接处,五指一合,就要擒拿住野利都哥的手腕,若是手背让释然拿住,野利都哥就再无还手之力,擒拿住手背与手腕是一个正向的力,而被擒者却是反向的力,这样,被擒都除非有着十倍的大力,不然是反抗不了。
释然的擒拿手一下就惊得野利都哥急退,并再伸一只手去反擒拿,而被抓的手腕拼力拽脱,身体却是奋力后退。释然抬手一掌猛击,野利都哥只得伸救援那一只手去格挡,‘轰’一声响,野利都哥飞速后退,在自己后退的身势与释然的对击下,蹬蹬蹬,一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释然借这一瞬,飞身扑出,两个正追着钱戈挥的两个人,吓得猛然回头,释然两只手,就象是要去抓鸡的两只大手。好在这时,身后一箭要到,释然反手一挥袖,才让那两个人逃过释然一抓,也就不再理会释然,拼命前追钱戈挥,以此来逃过释然的追打。
墙上徐元霞与战长琴,还未扑近两个箭手,两个箭手几乎是以一样的姿势,手中的长弓一挥,砸向扑来的黑影,抽刀前冲,各自对向一个人。
也就是这一时间,王府四角的打斗声也传了进来,击碎屋瓦声,重物击墙的夯实声,兵器相碰的叮当声,隔着几层的院子,也是清晰可闻。
钱戈挥一边跑,一边大叫:
“和尚快来救我,姐姐快来救我······”
从一开始,就不曾停过。王府里的护院,院工与更夫,全都吼叫起来:
“有强盗呀!抓剌客呀!”
各种种样的叫喊,乱做一团,吼成一片,而手中有刀有枪的护院,全都往中院里跑,最先遭殃的就是墙上五个人,中院院墙,本身就不高,各种火把,还有手中的武器,乱往墙上丢,纵是花园里一石一砖,也是打砸墙上五个人的好东西。五个一个乱作一团,各自也无心对手,都是想着快些离开墙上那四面受敌之地。
院里两个追拿钱戈挥的人,听得院外喊声大作,扭头就去看野利都哥,野利都哥在匆忙间,接了和尚一掌,自己被击得一退几步,想着自己必不是和尚的对手,可是他却是忘记了那一击这下,自己没有受伤,而直退身形里,还有着自己在拼命的要挣脱和尚的擒拿。这才回过神来,到处是喊抓喊拿声,更有一院之外不断飞进的乱石碎砖,更有刀有枪,只差着飞进几个灯笼来。
“走,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