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运粮船已经两天没来了,徐州县此刻已经严重缺粮,粮食价格一天天高涨,百姓们怨声载道,作为一县之尊,吴显也是急了。
东西两条街道已经开始搭棚子熬粥赈济灾民,这都是吴显和几大富户约谈之后,捐献出来救灾的粮食。
粮食不多,也就几千斤而已。
一听说有免费的粥饭供应,徐州县那可是万民空巷,全都如风一般涌向了赈灾地点。这聚集的人多了,容易出现打砸抢等各种意外事件,作为受了众多商家保护银的徐国方自然对此次赈灾很是关注。
“不要挤,每人一碗!大家都有!”
从早晨开始,到将近中午,粮食往锅里放了一袋又一袋,可是排队领粥的灾民始终不见减少。那些个赈灾的工人累的汗流浃背,直不起腰来。
好再来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生意人穿着的人等。桌上几杯清茗,还在冒着热气。
“黄老爷,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徐州县令吴显联络本县的大户做善事,在给城里的饥民们熬粥赈灾。”
一个年轻男子上前,弯腰压低声音禀报着。
“我知道了。”
那为首的老者摆摆手,年轻男子知趣的退了出去。
“几位老爷,你们要的饭菜上来了,若是还有需要,请吩咐一声。”
店伙计端着托盘,点头哈腰的退到了边上。
“快些吃,等会我们还要去赈灾现场去看看。”
“黄爷爷,我要吃珍珠蛋羹!”
坐在老者旁边的少年看着桌上的简单的荤素几叠菜肴,手上的筷子都放下不去。
“别闹了,允炆,这些菜就挺好,你不看看外边,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出门在外,将就些吧!”
少年哦了一声,低头勉强吃了几口。
两个头戴带四方巾,身着绫罗绸缎的食客,见着楼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啪的一声,放下竹筷,叹气说道:
“现在粮食特么的涨这么高,普通百姓谁还买的起?”
另一个食客顺手夹起几粒花生米,扔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再贵也要买,总不能饿死吧?”
“唉,小门小户的贱卖家当,贫者只能卖儿卖女,这世道,唉。我可是听说了,每天晚上街头饿死的乞丐,多则十几具少则七八具,那尸首就扔城外乱坟岗,任由那野狗啃食,就一个字,惨!”
“在商莫言朝廷事,小心被人听了去,那可就麻烦大了,喝酒,吃菜!”
一个食客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来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走一个!”
就在两食客推杯换盏的时候,对面那桌的老者,大咧咧的走过来,挨着方才那两食客坐下:
“小二,添一盘羊肉,一叠炒鸡蛋。一盘大猪蹄子!拿一壶好酒,再添一副碗筷。”
看着旁边座位上忽然出现的老者,两食客不约而同的放下筷子,皱眉眉头问道:你是谁呀?坐错位置了吧?”
“两位别误会,我是行商,路过贵县,就想与二位一起吃个酒,顺便打听点事!放心,今儿个这桌,小老请客!”
那老头一身粗布麻裳,瘪嘴,龅牙,丑不忍睹,浓眉大眼却透露出超乎寻常的沉着敏锐和自信。
两食客判定这个丑陋的老头不是官场中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打包票说道:
“在徐州县,还没有我包打听不知道的事情,老人家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老头用毛巾插手,漫不经心的说道,叨扰了。
“诸位客官,你们的肉食来了,请慢用!”
店小二见缝插针,不失时机的将酒菜端上来。
看着那红彤彤粉嫩欲滴的猪蹄,香气扑鼻的葱爆羊肉,方才那名食客咽了一口水,飞快的夹了一块肥肉,大口咀嚼起来。
“来来来,喝酒吃菜!”
两三杯酒下肚,话夹子彻底趟开了。
“不是说县衙开始赈灾了吗?怎么还会饿死人?”
老者摆出一副受教的姿势,问道。
“饥民太多了呗,赈灾的粮食就那么多,这粥少人多,难免有饿死人的事情!”
“我看每天都有粮船过徐州,怎么还会出现如此饥荒?”
呵呵,粮食?现在可是贵的离谱来了又如何?还不是买不起!“
“原来这样。”
老者沉吟片刻,也不说话了,顺手夹了快肉放入嘴里。
二楼临近窗台的一张桌子,摆着一叠花生米,一盘猪头肉,还有一壶老酒。两名身穿粗布棉服的男子端坐在桌子旁边,聊着家常。声音不大,到也能听得清楚。
"哎!你听说了没有,蓝玉大将军下大狱了!“
靠边上坐着的那个粗壮汉子用手捻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含糊不轻的说道。
“可不是,黄沙百战穿金甲,满身是伤人未死!这一次生擒北元大汗,蓝大将军功高震主!惹得皇上猜忌啊!”
”可惜了一代英雄!“
另一名男子叹了一口气,伸出筷子从碟子里夹了一块肉片,嗖的一声吸进嘴里,囫囵的说道。
“那蓝玉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不知,此人居然用军功要挟朝廷,野心甚大,当今圣上不得已而除之!”
邻桌少年此言一出,方才还在为蓝玉抱不平的那两名男子,顿时停了口。
“允炆,快些吃吧,我们还赶着走路呢。”
老者朝那少年摆摆手,说道。
二楼对面坐着的那两名锦绣男子,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也不像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呵呵,无知小儿也敢在这里胡说分明是洪武帝容不下功勋,要屠戮个干净。”
那男子涨红了脸,恨恨的回敬说道。
“你——你们一定是与蓝逆一伙的!”
那少年气的站起身来,被身边的两随从模样打扮的汉子给拦住了。
老者倒是从辱不惊,狐疑的看向方才那两人问道:“二位是从京师过来的?可曾有那蓝玉案的最新消息?”
“来来,这两位小兄弟,一起喝杯小酒,你和我们细细说一下,那蓝玉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老者坐一起的其中一名粗壮汉子听得兴起,赶紧转过身来,追问道。
那忙的满头大汗的店小二给徐国方这一桌上了酒菜,听到那汉子的招呼,应了一声,跑回了后厨。
“道听途说而已当不得真,我倒是打听到,徐州县出了一名小神医,不知两位可有听说?”
“这个满徐州城都知道,算不得什么好消息。怎么?你们是来求医的?”
说话声音不大,徐国方倒是句句都能听进耳中。
“实不相瞒,在下家父最近身体染恙,看了很多名医,都不见效,所以才……还请两位指点一二!”
“要说那神医啊,你得等本月十五,圣姑降临,普度众生!”
“这个神医和圣姑啥关系?”
“你不是要着神医吗?圣姑就是,听说她老人家赐的神药,包治百病!就看你的心灵不灵了!”
那两名粗壮汉子,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说道。
“抱歉,我要找的是一位少年,他是华佗传人,擅长针灸,不是什么圣姑!”
“我只知道圣姑治百病,没听说什么少年神医!”
“那我们还是去徐州县细细打听吧!”
那两名锦绣男子匆匆吃了点肉食,就要起身赶路。老者站在窗台看了看,一个眼色,两名随从下楼悄然跟了上去。
一个隐蔽的靠墙的地方,两人在悄然说着话:
“二姐,我刚才打听清楚了,那小子就住在余家医所,善于治刀伤!”
“好,听我号令,等夜半时分再动手不迟。”
两人说罢分头行动,暗中跟着的两随从,听罢,急忙回去禀报去了,
那清秀男子拐过一个山坡,将头上缠着的方巾扯下来,露出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
“走!总算甩掉了尾巴,赶紧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女子乔装打扮,隐入拥挤的人群之中。
“原来如此,“听两位一言,如同迷糊盖顶,受教了!”
那老者扔下一颗二两重的碎银子,拱手回到座位上去。
“这老者是什么人呢?莫非是从南边来的粮商,过来打听行情来了?”
其中一名食客盯着老者的背影若有所思,
“管他什么人呢,来来来,喝酒吃菜!”
就在这时,从门里走进来几名家丁模样的男子,手上各自端着大碗粥饭。
“哟,几位这是?”
那店里伙计疑惑的看着那几个男子,问道。
“给我们来一叠猪头肉,一叠炒黄瓜片,再来壶酒。米饭不要了。”
“几位爷稍等。马上就好。”
那些个男子瞅着旁边还有个空桌位置,一个个将粥饭往桌上一放,倒着茶水,小声的聊起天来。
“麻麻的,这马少爷明明家里不缺粮食,可是偏偏让我们几个来排队领免费粥饭,和那些个饿死鬼挤在一起,真他妈的瘆得慌。”
“马六,你就别嚷嚷了,端人家碗,受人家管,马少爷都说了,让我们吃完饭。赶紧的去排上一波!”
几个人顿时闭口无言,等那小二将菜碟端上来,风卷残云一般,吃个精光,连那碗底都舔食的干净。
“小二,结账。”
“好嘞,一叠猪头肉,五十文,一叠素黄瓜,二十文,一壶酒,五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钱。“
听说结账,在角落观察食客动静的小二赶紧的跑过来,点头哈腰的媚笑着。
“你个狗娘养的,就这点菜,你居然敢收老子一百二十文?抢钱呐?”
“就是,是不是瞅着马家有钱,当我们冤大头?”
“十个子儿,爱要不要,我们走!”
“几位爷,现在物价飞涨,难道你不知道啊?”
“放你娘的狗臭屁!信不信我抽你丫的!”
其中一个家丁捋起袖子,揪住那小二衣襟抡起了拳头就要动粗。
看着那几个家丁嚣张的样子,其他的几桌食客纷纷投来蔑视的目光。
“这马家挺横啊,不但全体出动去讨赈灾粥饭,还来店里吃霸王餐?”
那少年阴郁的眼光,盯着对面坐着的虞千里,不满的说道。
“允炆,快吃,别管闲事。”老者轻拍着那少年的肩膀,目光却一直在盯着那几个人。
“怎么着?想赖账是吧?行。你们走吧,等会徐总旗就会请你们去锦衣卫衙门喝茶。”
那伙计用力甩开那男子大手,骂道。
“你还别拿姓徐的来压我们,他也就是你们这些商铺酒楼的看门狗,可恼——”
一旁坐着的虞千里,顿时脸发胀,恨不能立即冲过来赏几个耳光。你特么的敢埋汰锦衣卫?活的不耐烦了吧?
“老五,别冲动,为这点钱将锦衣卫的那帮煞星招来就不好了!还是忍忍吧!”
那男子,听罢恨恨的松了手,乖乖的掏出钱袋数着铜钱。
“几位爷,慢走!”
店小二冲里面那柜台喊到:“十二桌结账,大钱一百二十文。”
“哈哈,都说马家势大,如今听到徐总旗大名,还不是乖乖的低头当孙子。”
“要说这徐总旗,那可是徐州城里的这个——”
一个食客说着竖起来大拇指。
“谁说不是呢,徐总旗那可是白虎星下凡,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
市井小民,都善于挖掘并加工对于那些个道听途说的传闻,几个食客说的绘声绘色,周围几桌的食客全都放下筷子,一个个听的格外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