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晃了晃，手在桌面上撑了撑，把一碗滚烫的汤碰倒了，热气腾腾的汤水淅淅沥沥的都淋到她脚上。
安秀萍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拉着楚婕往灶房里去：“大嫂，先用凉水冲冲，可别烫着了。”
楚婕下意识攥紧了安秀萍的手，惶然地看着她：“秀萍，陪我去，陪我去！”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徐良才要私底下和楚婕说句话，怎么就反应这样大？
徐良才也吓住了，赶紧冲到灶房里舀了瓢水，递给安秀萍：“你快给大嫂冲冲。”
脚踝红了一片，好在没有起水泡，并不是很严重。楚婕一点都不觉得痛，她浑身都在发抖，死死盯着徐良才。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有纪东方的消息？是不是？
徐良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楚婕攥着安秀萍的手又紧了紧，简直要把安秀萍掐得痛了。
安秀萍也反应过来大嫂的失态是为了什么，对着婆家人和娘家人，却不能说实话。
徐良才已经在后悔不够谨慎了，他笑着对所有人摆摆手。
“没事，是食堂里的事情。食堂副业和供销社最近有点要调整的事情，考古队的领导让我回来和大嫂说一下。”
赵彩花比谁反应都快：“那大嫂怎么这个样子？”跟失了魂似的。
安建国拉拉赵彩花，打圆场道：“大嫂，那你们先去说事情吧。”
楚婕顾不上那许多，支撑着桌角站起来，手还是攥着安秀萍的：“秀萍……”
这会儿的楚婕同她一贯的强悍形象截然相反，安秀萍心疼得不行，点点头，扶着她往外走。
双胞胎惶惶地要跟上，被安宁宁拉住了。她摇摇头，带着弟弟们乖乖坐到灶房门口等娘回来。
楚婕走出院门老远，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了，才转身站定了。
“他……他怎么样了？”
“大嫂，你先别急。董专家说，他到处打听了。现在纪同志和老爷子算是入了一些人的眼，有人要拿来做文章，也有人要来保他们。但因为牵扯的事情太大了，董专家一直打听不到太清楚的消息。他是前两天才知道，纪同志被人打了，昏迷不醒……”
楚婕闭了闭眼，她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径自在路边坐下了。
安秀萍跟着她顺势坐到地上，飞快地抹了把眼睛。
“大嫂，你不要太悲观。董专家说了，祸兮福所倚。也因为这样，纪同志被转移出来，送到医院里去了。有人对他身上的遭遇很生气，说不能武断给他定罪，要全面看待他的表现。”
楚婕魂不守舍地抬起头：“那是什么意思？”
徐良才也不知道怎么说。董专家在电话里头对他是这么说的：
“现在我们也不敢抱有太大的信心，以为这样就能把东方摘出来，只能说有了微小的希望而已。徐队长，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受的伤很重，入院到现在已经几天了，始终没有苏醒。我担心……医院对他也不够重视，好的医生并不敢全力救治他……”
他挂了电话回来时，觉得楚婕有权力知道纪东方最新的消息。无论是好是坏，徐良才没有权力做主隐瞒她。
可是此刻看了她这个样子，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无论楚婕平时看起来有多强悍，在受苦受难的人是她的爱人，她的痛苦无人能理解和分担。
楚婕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坏掉了，不中用了，因为好久好久过去，她好似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维持住一个无助的姿势：身体尽可能蜷成一团，双手搁在膝盖上，脸深深埋进掌心里，呼吸那有限的空气。
安秀萍和徐良才就静静在一旁陪着，若是这样的是某个本来就脆弱的人，他们或许并不会有如此的心痛和震撼。可这个人是楚婕，是好似天塌下来都比高个子更能撑的楚婕。
是赵彩花来打断了她的软弱。
赵彩花从院子里出来，在院门口往这里望了许久，怎么看怎么可疑。看楚婕那副天塌了的样子，真的是因为食堂的事情吗？难道说楚婕在食堂里继续搞投机倒把，暴露了，被发现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会不会连累老安家啊？他们还没正式分家呢！
她脑补了许多有的没的，这才过来，先喊了安秀萍和徐良才，最后才不太自然地看向楚婕。
“大嫂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关心的话，可不知怎么的，安秀萍油然而生强烈的不耐烦情绪，淡淡瞥了眼她，没什么兴趣回答的样子。
楚婕慢慢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赵彩花，借着她审视的眼神和怀疑的表情，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抹了把脸，把点点湿意都抹掉了，舒口气，站起来。
“徐队长，我知道了。我来想想办法吧，会……会有办法的。”
徐良才忙应声：“对！都会有办法的！会好的！”
赵彩花眯眯眼，笑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楚婕把伤痛和慌乱都压下去，回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要是出了事，彩花你可以帮忙解决吗？”
这回轮到赵彩花呼吸不稳了——气的。
楚婕也没理她，径自往家里走。徐良才和安秀萍默契地装作没有感受到二嫂波动的情绪，跟在楚婕身后走了。
小崽子们都等得焦虑了，眼看着娘走进来，赶紧扑过来。
“娘！”我们担心你。
楚婕低头在他们的头顶亲了亲，安抚了一波小崽子的情绪，抬头不好意思地对着徐家人致歉。
“真是对不住，是工作上的事情。我没怎么正经工作过，突然担当了些责任，出了点小问题就一惊一乍的，叫你们见笑了。”
徐父和徐家叔叔在厂子里也算是能人了，相视一眼，都觉得楚婕这个交代，从神情到语句，都不是寻常农村妇女的表现。
他们便摆摆手，代表徐家人表态：“没事没事，心系工作这是正常的，哪里会笑话你。再说了，都是良才这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