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你的来意,织命。”
银先生的语气十分平稳有力,丝毫不见惊慌。
鹿棠此刻耷拉着头,双目紧闭,满脸是血,唯有胸口破开的那个大洞迅速长合,洞中心的银色光团咚咚地跳动着。
任谁都能看出,此刻鹿棠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但他的身体却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操控着。
半晌,那团光球终于发出了声音。
“原来这就是我的命运。”
光球没有回答银先生,而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令银先生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是第一次和织命打交道,就算是“织命化”后的织命他都见过一次,但是这次,虽然依然说话神神道道的,但却好像有点不同。
敏锐如银先生,首先就感觉到了,眼前这位织命,好像比之前自己见到的所有织命,都要……更接近于正常人。
没有那种像金属一样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不近人情的各种直言冒犯。
连说话逻辑,都和正常人一样。
他不禁想到从前,那个盛行研究织命的时代,谈剑庄也是靠着将织命的核心强行夺取后装配在自己家门徒身上以获得超强武力的,难不成谈剑庄那群疯子,连自家的少主都没放过,在鹿棠身上也做了活体改造?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如此有违天伦的事,亏得那些人做得出来。
其实内里的道理也很简单,当时的织命作为一个突然出现的新生组织,曾经出现过一个井喷式的数量,即江湖之大,随处可见穿着一身红袍,赤着脚的人在各地游历,劝人为善,这样一个诡异的现象自然惹得很多人大感好奇,所以围绕这个组织的打探也不断开展,很多关于织命这个组织的资料都是从那个时候得来的。
但是渐渐的,事情好像变了味儿。
整个事情的转折点在某一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客一时囊中窘迫,剪径路上失手杀死了一名织命之后,那为武功稀疏平常的剑客,忽然一跃而成为了一名剑术大家,修为直线涨了一大截。
这直接导致了人们对织命的眼光大变,并加快了对其的打探和研究。
具体的做法就是……当时出现了大批的甚至是半公开形式的“织命围猎小队”,专门对江湖上的织命进行围捕,转而买给需要的人。
而由于当时出现的所有织命在大烆都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他们就真的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虽说并没有造成什么骚乱,惹起什么祸端,但确实对大烆的官方来说,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隐患,所以对这种人口买卖和围猎采取了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只要事情不闹大,一切都好说。
如此利益当头,还不行动,不是傻瓜吗?
织命人多,分布广,除了少数织命,其他的织命几乎都是女子小孩,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计,而但凡抓到一个,杀死后就能使自己的实力暴增,这样的买卖,确实让当时江湖上的很多人眼红心动。
而整件事愈演愈烈之后,几乎在短短一两年间,江湖中的织命少了一大半,而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且心怀大恨的织命们也展开了报复行为,不得不说,虽然织命的整体战力十分弱小,但是他们的分工却异常明确,隶属于“刃”部的织命,每一个都具有一品以上的实力,甚至达到圣境之人,也不在少数。
而因为吞食了织命核心崛起的几大新晋门派,对整个江湖势力的排序,又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所以一时间,整个江湖腥风血雨,到处都在喊杀震天,今天新晋势力为了争夺老门派的地盘,把老门派的谁谁谁给杀了,明天老门派的护法亲自出马,带着一帮人杀了回来夺回了地盘,后天织命又一次出手,灭了谁谁谁满门……这样的事,在当时不胜枚举,几乎是江湖之中的常态了。
若非青云和自己联手,以雷霆手腕强行镇压这一行动,江湖上指不定还得出多少乱子。
终于,那团光球说话了。
“你对我很好奇,对吗?”
银先生笑了,道:“是又如何?你此刻不过是寄生在鹿棠身上的一个小生命,根本不足畏惧。”
那团光球哈哈大笑道:“你很聪明,天罗的主事人。但是我觉得,你依然错估了我的力量。”
“我们其实见过,但是我想你应该已经忘了,而且仅凭我现在这幅模样,你大概也很难认出我来。”
“其实你想得没错,我确实比你见过的那些织命要高级一点,我是好多年前的初代织命。”
那团银色光球缓缓说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你的那位医倌朋友还在你身边,我想他应该能够明白我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时刻出现的意义,你嘛,你比他还嫩了不少。”
“所以,你就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观众,坐在台下罢。”
“因为一切,都早已注定。世界的幕布,正要拉开。”
银先生的眼神愈发冷了几分,若是此刻有人在他身边,一定能感受到他惊人的怒火。
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只是一个观众。
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总被扔在一边。
他想入局,想站在这个世界的核心里,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不如闻人冷?
嘿嘿,我倒要看看,这个世界,究竟谁才是主角。
他的腮帮鼓了又鼓,终于轻声道:“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织命。”
他的拳一紧,忽然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砸向了那团光球。
破开空气的劲风之中仿佛听见了那团光球一声嘲讽地讪笑。
咚!
银先生的拳头像是击打在了一层透明如流水的防护罩上,啵的一声,护罩内陷到了一个极致,瞬间反弹开来。
半分也没伤着银色光球。
银先生眼神一凛,道:“有几下子!再来!”
话音还未落,那层透明光层便突然有千百个地方凹陷了进去,可是瞬间,所有内陷的地方又一次反弹了回来。
“我说过了,请你不用白费力气了,安静一些,好好看吧,幕布要拉开了。”
银色光球一边淡淡道,一边猛地以他为圆心,横扫出一股劲气,将银先生顿开数步。
要知道银先生可是久已成圣的老妖怪,平素大有一股天下之大,对手难寻的高手孤傲之心,可今天真是见了鬼了,竟然给这一个寄生的小光球弄得颜面大失,这份屈辱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只见他正要再次出手,异变陡生。
那团银色光球终于和鹿棠胸口处的血肉长合到一处,几乎只在瞬间,血肉愈合的速度快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鹿棠胸前偌大的一个贯通前后的大洞,便无影无踪,除开破损的衣服,内里雪白的新肉几乎和没有损伤过一样。
那个银色光球也彻底隐没在了鹿棠的心脏处,声息全无。
耷拉着头的鹿棠终于站直了身子,缓缓抬起了头。
银先生猛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感觉,自从他入圣以后,就几乎再也没出现过,他终于收起了轻视的态度,脚下一踩,身子凭空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鹿修缘的身前,将鹿修缘抗在了肩头,又连退数步,和鹿棠拉开了距离。
这一切都太过奇怪了。
死而复生的鹿棠,超速再生的躯体……
鹿棠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已经没有了瞳仁,只剩下满眼银色如浓稠水流般的胶东物质。
他好像对银先生并不感兴趣,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眼的远方那团黑日。
以及……不停挥出小段刀罡,将黑日斩碎几分的……闻人长歌。
鹿棠的嘴角一弯,像是做出了笑的表情。
他缓缓抬起了手臂,朝着那团巨大黑日凌空一指。
“陈锦!你看!我已经学会了!”闻人的语气有些兴奋,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有着自我意识地拿刀踩在天空,进行战斗,其心思其实和鹿远志一般无二,毕竟大好男儿,哪个不想御剑凌空,脚踏七彩祥云斩妖除恶呢?
陈锦白了他一眼,道:“有啥好得意的?徒弟跑得快,全凭老师带,还不是本小姐教导得方!你快给我把这团鬼东西解决了,我听着他在那鬼哭狼嚎叫唤,心里难受。”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那团黑日的本源核心,恐怕就是陈猎和跟随他的织命两个的交杂体,黑日毋庸置疑是活的,那声音更是熟悉……像极了极北永不停息的霜风呼啸。
陈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她不忍,也不愿陈猎临死还遭受着织命的亵渎。
闻人答应了一声,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也终于开始认真了起来。
刚刚那一招无痕式,算是彻底激活了他对气机的运用,如今虽然使出那种巨大的刀罡还有些困难,但是像刚刚那种小型的刀罡,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轻轻哼了一声,紧紧持住了刀柄。
纯白之人缓缓绽开了极其炽烈的光华。
他打算一鼓作气,彻底破开这团黑日的核心,用自己的刀罡,把所有黑气完全消弭去。
正在此时,那团黑日的内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巨大的咆哮!
那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是人类了,更像是某种完全不知名的野兽!
闻人的心神一凝,不去理会,举刀就欲挥砍,可恰在此时,陈锦忽然在他身后大喊道:“闻人!小心!那团黑日……陈猎好像……打算自爆!”
“他奶奶个熊的!”
饶是闻人好脾气好素养之人,此刻也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我跟你在这里折腾了大半天,你最后给我来一个自爆!
“我现在要怎么办!”
闻人大急道。
陈锦也焦急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篆符,心里暗骂道:他娘的陈猎你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了个这时候死,眼下我篆符已经快好了,现在放弃实在可惜,我……
她急叫道:“你过来,吧刀罡汇聚成盾,围在我们身外,挡住他自爆的威力!”
闻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照着她说的,立在了她的身前。
他也是此刻才突然佩服起陈锦的急智来,换做是他,他可从来没想过刀罡可以变成盾作为防御使用。
“能挡住吗?”闻人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陈锦哼了一声,道:“能不能挡住问我干嘛?看你自己咯,给我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挡不住,咱俩都得玩完!”
还没等闻人答复,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极大极强的劲风猛地朝他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