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皇位。”许力夫沉默片刻,道:“秦王是他们进天定城最后的一个阻碍,秦王既然主动放弃守城优势,选择进攻他们晋地,无疑是给当时的老皇帝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是既然决定要弃城而走,为什么不带上你的家人?我不明白。”
石三勇冷冷哼了一声,道:“他们选了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只带了少数人从小道赶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天定城,等秦王发现自己上当了,周怀安早就拿到玉玺和龙璋了,而我哪一家子,都成了引诱秦王的棋子,成了周怀安登基的棋子。”
许力夫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忽然觉得石三勇有些可怜,又替他感到不值,许力夫明白,当初石三勇一支孤军被三位亲王的军队团团围住,老皇帝和杨冬烈实际上在内心里对他采取的态度已经是放弃他,以保存更多的实力,对于他的家人,自然也是榨干最后一滴价值,说不定他们心里还觉得,让他们一家子在黄泉路上有个伴,也算做了件好事。
而最后谁也没想到,石三勇的一家子已经在秦王的屠刀下死绝了,而石三勇却率领麾下大军顺利突围,突围途中还奇迹般生擒两位亲王,一战平定了大半个烆朝。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石三勇缓缓道:“我把秦王那老猪狗给剐了,一大家子人就救回来了一个儿子,还是靠着一个叫闻人冷的郎中,用了点……反正给救回来了,哼,我和周怀安,杨冬烈,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石三勇长长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往事如烟,再去想他们也是没用的,不如关注点实际的,现在你明白我想干什么了吧,这件事以后,我在旁人看来,确实是恩宠优渥,殊荣倍增,可是这有什么用?我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天下苍生?我不想管了,我现在只是个复仇者,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要他们周家好看!”
许力夫没有答话,轻轻拍了拍石三勇的肩膀,对他笑了笑。
该死的活下来了,不该死的却死了。
想要的没得到,不想要的却实实在在地抓在了手里。
命运呀,就是这样,休论公道。
石三勇却不像他这样多愁善感,他忽然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朝着周围空气喝道:“拿下了!”
许力夫猛地觉得身后挂起了数道劲风,兵刃交接的脆响和棍棒击打在肉身上的钝音骤然夹杂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林子上就掉下了三道影子。
石三勇掉转马头,冷冷俯视着那人,他一身青黑紧身衣,杂草绿叶交杂点缀身上,隐没在树上根本看不出来。
他身旁是两个黑衣人,黑纱遮面,看不清面目,只是紧紧押着那人,一言不发。
刺客。
许力夫猛地明白了过来。
石三勇冷冷道:“哪里来的好汉,通个姓名吧?”
那人一声不吭,冷冷瞟了一眼石三勇和许力夫,悄悄攥紧了拳头,以极其细微的动作在做着什么。
许力夫一下瞪圆了眼,急道:“掰开他的手!快!”
那两黑衣人一动不动,一下把许力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赶紧看向了石三勇,石三勇皱了皱眉,也道:“掰开。”
黑衣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速度极快,一人把住那人的关节要害,一人用膝一顶,顿时顶折了他的肘关节,如此剧痛之下,那人竟一声不吭,紧咬牙关,任凭冷汗滴落。
他手上失力,手掌中的东西顿时掉了出来。
是一张道家的符篆。
石三勇的眼神愈发冷了几分,沉默片刻后,道:“杀了。”
许力夫急忙道:“南王!何必如此急躁!还请将人交予我,不出三天,定能得出他的口供!到时候再杀也不迟啊!”
石三勇看了他一眼,道:“许小子,没必要的。”
“这符篆,出自青云前任老掌教之手,那是个仙家人物,可惜死在了沧州城头,他留下的这符篆,雌雄一对,在这上面写什么,另一张上就会显示什么,所以咱们的秘密早给这人泄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不过这符篆天下一共就五张,分落各家,其中周怀安那有三张,天罗那有一张,这人,你看他穿着打扮,是个十分标准的刺客加探子,哼,不消说了,定是天罗那只银眼睛的狐狸来我这里摸底了。”石三勇道。
许力夫依然有些不甘心,道:“他天罗一个江湖门派,掺和我们这事干什么?”
“你不要小看了天罗,这个门派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石三勇道:“至于他天罗想干什么,简单,无非是看我们南北开战在即,他想先摸摸两边的底,看看自己该站那一边罢了。”
他捡起了那张符篆,细细看完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看罢,伸出骨节粗长的手指,在上面一块空白的地方划了起来。
“君有心,爷亦有志,何不共图大业?”
闻人长歌站在等身镜子前照了照,对自己这身新发下来的军服还算满意。
过了今天,明日就是大比的日子,是得好好努力奋进,纸面成绩自己是不担心的,可一想起武比来,他就有些犯愁了。
其实他对武比也不是很发愁,他只是在想该用哪种力量。
现在残留在他身上的力量太过杂乱了,先有陈锦的漆黑长刀,这是他事后才发现的,那柄长刀被自己吞了以后变作了奇怪的漆黑雾气,一把自己包裹起来,自己就发狂,据陈锦说那个状态下的自己厉害得紧,后来银先生帮着自己把黑雾气收了,受尽了两个瓶子里,结果后来为了救陈锦,他需要瞬间的力量,弄碎了一个瓶子,自己又进入到那种癫狂状态,现在好了,自己能够随意使用的是一半的雾气,还变了色,变成了白色雾气,另一半黑色的雾气还在一个小瓶子里。
然后就是自己这三年来对气机的打熬,这是大烆的所有江湖武夫都必须经历的阶段,他练武算是跳着练,别人都是先有了气机做根基,再做其他打算,他是先有了“吞刀”那种奇妙法门,再回过头去磨练气机,好在他又是天赐之躯,气机天生澎沛旺盛,只需要好好加以掌控,便比寻常人好练许多,这一点令蓝笙香和段恩义羡慕不已,一开始实战训练的时候,他们俩在闻人不用白色物质的时候那可是想怎么欺负闻人就怎么欺负闻人,后来不过三个月,闻人就能反过头来逼得他们节节败退了,蓝笙香每次实战完都要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闻人暗自在心里下了个决定,明天大比,能用肌肉解决的事,就不用气机,实在不行,再上气机,气机再不行了,就干脆认输,那柄刀是个杀人的凶物,拿出来必见血,不能拿出来对付自己的同学。
他想到这,心里总算舒坦了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锦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这个女娃娃,就是不肯穿女装,永远一身束袖衬衣打底,军服半敞开披在肩上,脚踩官靴,歪戴军帽,像是一个**老油子。
闻人白了她一眼,上前去帮她把军服的扣子扣好,又把军帽摘下来,拍了拍,道:“当初叫你量好尺寸再上报,非不听,你头发这么长,硬往帽子里塞,不得撑坏了帽子?呐,戴我的吧。”
陈锦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把闻人的帽子戴正。
“走吧,”闻人拍拍她的肩,道:“今天早朝的时候皇帝陛下说要盛排宴席,听说是镇南王的世子殿下来了,陛下一高兴,除了文武百官,连咱们武学堂的教员学员都请了,虽说是不能入内庭的下席,但好歹是天子请客,咱们不能不给脸。”
陈锦笑了一声,随着他一起出了门,边走边道:“闻人,你可越来越没个当臣子的样子了,说话都听起来阴阳怪调的,怎么了,皇帝老儿说要把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公主许配给南边来的小子,你不乐意了?”
闻人白了她一眼,声音低了几分,道:“皇帝家的家事,我哪管得着啊,我是忽然觉得当皇帝也挺没意思的,你看,他明明要和镇南王打仗了,却还是为了稳住南边的心思,把自己的独女许配给了那位世子,这是公主一辈子的幸福,却可能只争取到几天的缓冲时间。”
陈锦把手一叉,道:“哟哟哟,看把你能的,你算个老几啊你,怎么?见了一次公主就对她一见钟情了?你还操心起她的终身幸福了?你要愿意,跟姐姐我说一声,我现在就跟你打进皇宫,把里面那个什么四子三子的给赶走,再把刀往那皇帝脖子上一架,你就动手,把那公主抢了,从此公主的终生幸福就交给你了,怎么样啊?”
闻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今天是偷吃了火药了?干嘛这样说我?我一个小学员,当然知道不该多管闲事,我这不是发发感慨嘛。”
“不许发!”陈锦赌气道:“那公主确实长得不错,虽然带了张出自名家的易容之皮,遮去了大半的美貌,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胜过许多女子了,嫁人了最好,省得留在闺中祸害别人。你关心这个,倒不如多费些心思想想那个老丞相的话,到时候选军区,你是跟着杨冬烈南下,还是选别的北方军区直接驻守荡阴,先杀蛮子杀个痛快再说。”
闻人一听,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于是问道:“你想怎么选?”
陈锦一滞,沉默片刻道:“我自然是跟你选咯。”
闻人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蓝笙香和段恩义这俩小子跑哪里疯去了,我还想问问他们有甚计较,若是他们明天还没回来,咱们就去南边吧。”
陈锦嗯了一声,道:“南边这个热闹,我也想凑凑,而且你小子,我还不懂你,选军区可是头等大事,既然决定了要入行伍,自然要选最好的长官,我看你就算没有老丞相这插手,你也会选杨冬烈吧。”
“相较于其他将军而言,杨将军确实比较适合我俩。”闻人点头道。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来到灯火亮如白昼的光禄寺门前,来往宾客如流,不停地有达官贵人从装点得十分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三俩结伴而入。
闻人和陈锦对视了一眼,也将请帖拿出,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