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我作甚么!我不须得你来救!”周香银在闻人的肩膀上奋力挣扎,竟欲离开闻人下来,径去断崖送死。
闻人怕她真从这么高掉下去,口中低声道“得罪了”,将腰带抽出,把周香银牢牢捆在自己后背,这一来闻人顿觉压力大减,他身材本不算太高,但这女子着实是瘦弱矮小了一点,所以任她在肩上乱晃,总也掉不下去了。
周香银闹了一会儿,估计是闹得累了,竟伏在闻人的肩上沉沉睡去。
闻人看她这样,心中苦笑,自己找到她可是费了大工夫,这样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竟也有如此体力,都爬到琅琊山的山顶了。
他心里其实还有许多疑惑,突如其来如同闹剧般的逼宫,莫名的箭矢,还有最后出现的织命,许多关节此刻任他如何去想,总也想不通,但说眼下这人,她未婚夫是镇南王的世子,而她自己又是公主,皇帝的独女,这两个身世背景往那里一摆,任谁敢招惹?偏偏今夜奇了,如此多歹人在天定造反,可巧这显贵之女又自背包裹,寻死一般独自外出,如此种种当真让人猜疑不透,且先不去理会,目下将她送回皇宫,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正想着,闻人忽地顿住了脚步,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迅速飞身藏进了一颗树上,借着繁密的树枝桠隐去身形。
片刻后,只听见踩在草地上悉悉索索地脚步声,闻人拨开树枝向下看去,顿时吃了一惊,树下竟然站着的就是刚刚那二十几位来杀这女子的蒙脸汉子,为首的一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地上,闻人心中暗暗叫苦,丛林追踪和反侦察这种基础的斥候课程他怎会不知,奈何时间太过紧迫,却在这里留下了空子。“一路上的草明显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脚步到这里就停了,大家四处找找,公主定在附近。”
闻人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他们是谁?为什么也在搜查公主?
自古帝王家多忌讳,更何况眼下这种扑朔迷离之事,卷进来的知情人都讨不得好,运气差点,往往弄个杀身之祸却也是寻常。
“你怕了?”周香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轻轻趴在闻人耳边说道。
闻人皱着眉,一言不发,半晌,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放于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认真听。
果然,不过一会儿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底下一人的胸膛,那人顿时闷哼一声,倒地身亡。
青钢脊?闻人盯着那根箭矢怔了怔。
同伴身死,那一伙黑衣人虽惊不乱,显示出一股令人意外的纪律性。
“戒备!”只听那为首的那位黑衣人低声喝道,二十来人顿时三三两两聚作一团,动作整齐划一,右手持刀,左手竟持住了一柄乌亮的驽。
鎏金纹黑龙!天诛!
树上的闻人大吃一惊,天诛作为中近程杀伤力绝大的武器,一直由皇家禁军专属,管制严格,寻常军人连见都没机会见过的,怎会出现在这些节度使私军的手里?
阴影里渐渐走出一人来。
“晚上好,左神武统领刘绵温。”那人持着一柄古怪长弓,丝毫不畏惧十数把已将弩失对准自己的天诛,缓步从阴影里踏了出来。
好俊的男子!
闻人在心里暗赞一声,这人一身江南青衫,发髻高高束起,丰神玉面,只是看见他的时候闻人心里也猛的一动,普通人一眼看过去也许看不出什么,但却逃不过闻人这双毒辣的眼睛——他应是弓术好手,右手拇指处佩着一枚暗金扳指,而搭箭的手式却显是西北蟒式,与他一身南国美少年打扮大相庭径。
他背后的公主此时也挣出小脑袋来,看见了树下这场景,呆了半晌,脸色变得煞白,像忽然失了力气一般,软软伏在闻人背上。
那位左神武统领刘绵温看到这人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惊。他今夜欲行之事本是皇家中最机要的秘密,出来前也早早换干了另一身打扮,怎奈何这人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心中暗下决定,无论此人系何人所遣派,属于哪一支势力,他既已现身说破我等身份,想必对整件事也有所知晓,又先出手损我一名将校,那定然留他不得,就地杀却了,也省的许多麻烦。嘿嘿,谅他有甚背景,却能大过我背后的那位吗?
“阁下是什么人?”刘绵温看他逐渐近了,出言喝到,同时一只手隐在背后,悄悄向手下打好指示。问人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大烆军用的手势,意思是:事急,速速援救。
他将此手势打给部下,竟然是做好了不敌求援的准备。
那人忽的一笑,道:“刘统领倒是看得起我,连搬救兵的手势都打出来了啊!”说着,他举起手,将刚刚刘绵温隐在背后的手势半点不差地重新打了一次,手法如同教科书一般娴熟。
刘绵温大吃一惊,急道:“退!”已然来不及,那人明星一般的一对眸子里寒光一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出了一箭,如此近的距离,这青钢脊铸成的箭矢所携带的劲力竟将刘绵温连同他身后的一名部下一举贯穿,狠狠钉在了闻人藏身的那棵树上。矢锋没入树身余劲未退,直将这颗几乎两人合抱的树震得晃动不已。余下的神武军见主将已死,气势大减,拼死射出余下弩箭,抽刀和他近身拼斗,不想自己射出的箭矢不曾中他,还没等近身,便被他射穿胸腹,不过一刻钟,战斗便已经结束。
闻人紧紧皱着眉,冷冷看着树下的惨状,那位俊俏郎君修为高得吓人,最初那支射到这树中的箭,竟差点将他和公主一并振将下去,那二十几人将他围住剿杀也丝毫奈何不了他,几次弩箭都快挨着他身时他偏能用一种诡异的身法强行扭开,跃起闪避,在空中连发数箭,往往一根箭矢便能力透贯穿两人,仿佛是他在对这二十几人进行屠杀。
“你可以下来了吗?殿下。”他说话时头也没抬,仿佛料定了一般,看得出他很是珍惜自己的箭矢,一边说着一边从尸体上一一拔出,从内里抽出一方丝帕细细揩去了上面残留的血迹,重新放回身后的箭袋。
闻人轻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反身一跃,跳向另一棵树上,就欲离开。刚想再跳时,那人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了闻人的前方,面向闻人,挡住了他两人的必经之路。
闻人冷冷道:“请让开。”
那人也丝毫不恼,笑道:“不问问我是谁?”
“不必。让开。”闻人眼神愈发地冷了下来。
“帮你们把那些烦人的苍蝇摆平了就不谢我一下?”
“铿!”
金铁交加的脆响终于再一次在这冷清的寒夜里响了起来。
闻人左手托着公主,右手反握腰间的刀柄,以踏云脚下借力,仿佛崩紧的弓忽的放开一般,弹射至那人面前,一瞬间,抽刀斜挥。
这一招无痕式,闻人始终练得和陈锦本来的招式不同,陈锦出刀固然讲求速度和力度,但她这一式更是极飘逸极空灵,对力度的拿捏分寸不差,而此式到了闻人手中,便仿佛变了个模样,向上掠去,力大势沉,刀势开阖大张,一股极浓烈的杀意却是掩不住。
闻人练这个本就是为了杀蛮子,自然练时杀意无穷,不知不觉竟已有了自己的味道,连陈锦看罢也一边摇头一边道:“你这一刀,学自我的无痕,但却全无我刀中之意,只是出刀模样像些罢了,虽脱胎于我,但可以说是你自己的招式,你自己取个名字罢。”
那人似乎没想到闻人竟直接来攻,右手还兀自持着弓,而左手终于抽出了腰间的那柄兵刃格挡,连退十数步,掉下树去,虽是挡下了闻人的这一记“无痕”,却也好生狼狈。
闻人哼了一声,大步跃起,就欲向前冲去,他心里一清二楚,刚刚不过是占了那人仓促应敌的便宜,若是真拼起来,自己多半是打不过他,不如先出重手将其打退,自己也好早早离开。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步之间,又见那人立在前头,这次他不复之前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样子,气息稍有些乱,束起的发髻兀自歪斜,自小腹到前胸裂了一道大口子,正不住地往下淌着血,口角还残留了些未擦去的丝丝血迹,显然刚刚闻人那一刀给了他不小的创伤。
“闻人长歌,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那人似乎耐性已完,恶声说道。
闻人冷笑道:“你们都说我背上的人是公主,我却不认得,我背上只背着一个乳臭未干傻姑娘,公主与我何干?你截留我两次,所说之事皆不知所谓,千百次追问我你是谁,你是谁又与我何干?我怎知你是谁?如此紧紧逼问,横竖是把我当做你亲爹亲娘了不成?”
“他叫石良玉。”伏在他身后的公主幽幽说道。
闻人听了,心中一凛,原本就怀疑的许多事更加不解。
那人虽俊美,耐性却没练到家,本想在这美人公主面前出出风头,却被闻人抢白一顿,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负上弓,锵锒一声便将腰中短剑抽了出来。
“军中盛传武学堂出了个天资卓绝的新兵,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话音未落,他已持刀贴近了闻人,他的身法速度闻人在树上看之时便已吃惊不已,此刻一见,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但闻人虽惊,手上刀却不慢,脚下一蹬,便与他贴身拼斗起来。
这一贴身,闻人便愈发觉得这人古怪。
镇南关节度使总督南地三州,未有调令不可私往他地,其子亦生长南国,从未有过北往经历,可他一出手,无论箭术弓法全是北蛮军中惯用伎俩,连这近身的刀法,别人看不出来,闻人却瞧得一清二楚,这刀刀落下,却与那天在青云山下的那白眼眉一模一样!
怪事却不止这些,闻人早知自己不过半年的勤修,虽然自己颇有些天赋,也遇着些奇遇,但无论如何恐怕都难以打赢这种练家子出身的人,但是再不济事,一刻钟也是撑得下来的。但甫一交手,便觉此人气力虽不及自己(若单论气力,世间除圣人外恐怕也没几人比得过他)但出刀的速度却呈现出一种快速上升的趋势,一刀快过一刀,打到后来,如此快的刀法,闻人无论如何也防不住,偏偏他的刀仿佛机械一般毫无生气,不对闻人的破绽来,而是对着闻人所格挡处,一刀气力不及闻人便极速砍出两刀三刀,直逼得闻人连连退后。那刀舞得快时,但见得仿佛银月翻飞一般,白茫茫一片,可挥舞这刀的人却是一副疯狂模样,嘴角流着涎,满眼煞红充血,先前被闻人那一式无痕所斩伤的胸口,竟开始缓缓愈合。
嘭,闻人再挡下一刀,他此刻力气已几近耗竭,仍紧紧握住刀柄,急想着如何撤退,但这一疏忽,小腹上已挨了一脚,这一击果是北蛮的碎石,最是霸道蛮劲,将全身修为集中在腿脚上爆发出来,直直将闻人踢飞数十步,闻人心念着背后尚背着一人,在空中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踩出踏云,借力将身体翻转过来,此后再提不起无一丝力气,任由身子横飞出去,狠狠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