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百官封赏之前,三公九卿各司其职之初,黯夜御林和盲术士就已经存在于烆朝的皇宫之中了。
大概是从太祖武皇帝的时代传承下来的野性和烈血还远远未能平息下来,这两个宫廷派系每一次出现在光明之下总是伴随着波诡云谲的血雨腥风。
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他们是不可以在光亮的地方出现的人。
他们十分特殊神秘,一般的廷臣甚至根本无从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永远活在黑暗之中,独立于宫廷里所有的司职机构,只对皇帝本人效忠。
术士武士,人数不多,两派相加也不过两三百人,可是在烆朝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次宫廷政变,那位太子手握皇城几乎所有兵权,甚至亲自将五千龙武军带至禁宫之内,皇寝之前,要让当时的皇帝逼宫让位,时值隆冬盛雪,雪势正汹,五千龙武军呵气成冰,刀枪斧钺森森如林,养心殿宫门始终不开,那位太子殿下等得耐心全无,亲提宝刃,就要上前劈开殿门,将父皇从里揪出,强行要他让位,可正是这静谧的夜里,忽然响起了除了簌簌飞雪以外的声音。
三百夜御林、盲术士像是伴着大雪而来,掀开黑夜的帘子,不知何时起,悄悄地站在了这五千人身后。
以三百之众,包围五千精兵!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宫廷政变在一夜之间就得到了平息,第二天来清扫场地的太监宫女只见得无数红白雪血和伏尸如山的龙武军军士,未见得一位夜御林、盲术士。
那位太子最后被废作庶人,配至沙洲,中途得了暴疾,还未到沙洲便死了。
经此一战,那两个似乎早已被人遗忘的,太祖武皇帝亲自创立的派系才像是被揭开了冰山一角的面纱,重新回到人们的记忆中。
——《历史的星星静谧无言·烆·宫廷》
闻人背着周香银,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也不敢多言,悻悻地跟在陈锦身后。
现在他和陈锦的身份像是互相对调了一般,平常都是陈锦悻悻受他教训,现在倒好,陈锦在前面气呼呼地走着,自己在后头担惊受怕。
其实他心底里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背上背了个周香银,在来了个陈锦,他就打心底里觉得不得劲。
就像是……做贼心虚?
他赶紧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偷偷抬眼又看了一眼陈锦,见她还在生闷气,也不敢说话了。
公主一夜受惊受伤,凤体娇贵,难再受颠簸之苦,飞是不敢飞了,踏云也不敢用,所以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走在了回天定的路上。
可周香银是何等聪明的女子,看了两人一眼,心里顿时有些明白了。
这英气逼人又武功决顶的女子,大概对闻人也有了那份心,可是见我和他这么亲热,心里多半委屈,暗气暗憋,哼哼,好笨的女子,若是比武角力,千万个我绑在一起也禁不住你一刀,可若是比这个,多少个你也是白给!对不住了,闻人我是万不可让与你的!
她正要开口打破僵局,不想陈锦像是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一样,率先道:“死闻人,你看我作甚?”
闻人吓了一跳,忘了这女莽夫是世界上最纯的饕餮之血,感知最是灵敏,什么也瞒不过她,赶紧陪笑道:“嘿嘿嘿,江山呀,我这不是……这不是想问问你,你怎么来了?陛下那边已经解决了吗?”
陈锦闻言,又是狠狠哼了一声,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了?”
闻人心一跳,暗道:又来了。
陈锦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以为我愿意黑灯瞎火的跑到这深山老林来寻你么?哼,若不是老丞相忧得你苦,我哪管你死活,不过话说行刺光禄寺的那群织命和刺客也太不济事,三下两下,我还没出手呢,鹿远志就把他们全干翻了,青云山的道法确实有些道道儿。”
闻人听罢,沉默地皱起了眉。
他感觉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是从他进天定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
那就是在自己进都城以后,先后遇到王孙公卿,几乎都对他青睐有加,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自己不过一阶白身,刚从武学堂出科,正要准备真正投身行伍,便前老丞相亲自邀请,后南王世子几番相见,言语之中不乏交好之意,只是因为双方立场不同,闻人没法与之示好,以至于交恶,大战一场,被赶来的陈锦连人带织命一同杀死。
可是仔细一想,他真的无法弄懂为何南王要反,无论他怎样思量,也想不出南王的动机,难道就是为了登临帝位,坐而称孤?那个位置的吸引力就真的那么大么?
这些问题,他实在是难以想明白。
不过还未等他仔细去想,就听背后的周香银忽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猜听她问道:“刺客?”
陈锦见她说话,就好似没听见一般,把头一拔,理也不理。
周香银此刻没了和她较劲的心思,忙把目光投向了闻人。
闻人会意,刚想开口把来之前的事全都向她说一遍,可是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了一件有些可怕的事。
周香银总说想要杀她的人是皇帝陛下,用她的死来嫁祸南王世子,从而找到一个和南王全面开战的理由,可是今晚来刺杀周香银的那些人,听那位死去的世子说,是神武军的统领!
天定的城防系统中,除了五城兵马司的常规治安城防军士,最重要的就是皇宫的亲兵御林军,分别可分为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连点最神秘的暗夜御林一起,拱卫着皇宫的安全,这也是为何昨晚陛下如此生气,护卫皇帝安全的这样五支军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太子策反了四支,虽然昨晚太子逼宫失败,但失败原因却并不是实力不够雄厚,而是他本人对自己父亲的惧怕直接导致了那场本来要流血的宫廷政变变成了一场十足的闹剧,皇帝陛下的龙头宝座坐得稳如泰山,想必接下来天威一下,就是这四支军队统领层的大洗牌了,要知道,参与这种直接和皇室有关的宫廷政变可不是闹着玩的!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是现在闻人想到的问题不是这个。
现在他忽然想到的是,公主周香银是昨晚出逃的,为了逃躲她父皇想要将她配予南王世子石良玉的旨意,可是她的消息是从哪来的?在今天夜里,就算是老丞相,甫一听闻陛下亲口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吃了一惊,她是从哪里先得到的消息?
就算她聪明过人,多智近妖,猜出了皇上今晚盛排宴席,可能是要宣布一些奇怪的事,多半对自己不利,但称病不出不就好了,为何要连夜出逃呢?
而且,最令他在意的是,至少在周香银出逃之前,龙武军和神武军的最高指挥人员就已经从皇上变更成了太子,也就是说,其实周香银的猜想是错误的,那支小军队并不是从皇上那里派来的。
难道是太子?
他越想,就越觉得脑袋发涨,心里发凉,把今晚的事简要地告诉了周香银一遍。
他本以为周香银听完至少会说点什么分析之类的话,没想到周香银一言不发,沉默了起来。半晌,才冷不丁道:“陈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
“你说吧。”陈锦听她语气不对,也摆正了态度,她就是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对她怎样,她就对别人怎样。
周香银道:“杨将军没有出席宴会,后来你来这里之前,他出现过吗?”
“没看见他。”陈锦答道。
周香银又道:“那你来之前,可有听闻什么其他的事么?”
“你指什么?”陈锦问道。
周香银一字一顿,道:“平安火。”
闻人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香银问这个干什么?
陈锦也是一头雾水,道:“没听说啊,问这个做什么。”
周香银沉默片刻,声音忽地有些哑,道:“你们都是武学堂的第一届学员吧?武学堂的结业大比恐怕不会举行了。”
闻人稳了稳心神,道:“此是何故?”
“因为没有时间再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周香银冷冷道:“你们必须马上投身行伍,因为,战争,要来了。”
陈锦和闻人都停下了脚步,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虽然都早已做好了准备,甚至在来天定之前,就有各种消息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地告诉他们,此去天定,必是从军作战,只是他们没想到,战争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猝不及防。
闻人问道:“你……能确定吗?”
周香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闻人公子,请你施展陆地飞腾术,速速将我送回宫里,我要面见父皇。”
“你的身体……”闻人犹豫地问道。
周香银道:“无妨,其余的事我在路上再与你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快将我送回宫里。”
陈锦走了过来,一把将周香银抱过,道:“我来我来。我这比闻人那稳得多。”
周香银先是轻轻尖叫了一声,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后,赶紧捂住了小嘴,这样一个绝美的公主,一举一动都显得娇憨无比,只是在场的几人都是心事重重,并无心思来欣赏,只听陈锦道:“你抓好我的脖子,咱们走!”
她脚下发力,平地腾跃而起,像是一只大鹏呼扇着巨翼,在半空之中踩出一圈圈涟漪,向着天定城急速飞去。
闻人不敢怠慢,也急急朝着天定的皇宫赶去。
“我没法向你们解释原因,”周香银顶着呼啸而来的狂风,艰难道:“不是我故作神秘,因为这里面的各种缘由就算告诉你们了,也不会有任何助益,反倒会给你们惹来杀身大祸。”
“今夜,必有两地以上平安火灭。南方有,北方也有。”她说道。
闻人大吃一惊,他和陈锦可是从武学堂结业的人,对平安火这种小儿科的问题当然明白,每日指定时刻,各大州府郡县都要烧起一台烟火,示意城池安全,这是从七王之乱后便开始实行的新法,若是有人攻城,则及时燃火,若是火未按时燃起,自然是……城池失守。
他急问道:“为何?是南王已经开始起事了吗?”
周香银摇了摇头,道:“石三勇会不会起事,我不知道,但是……好好记住今夜吧,这是一个值得被载入史册的日子,号称不可攻破的荡阴防线,今夜必破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