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稍一抬眼，撞进他低头的目光里。
她感受到了从没有完全关闭的窗户缝隙间吹进来的风，吹过自己鬓角的头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此时环境并不明朗，他的五官却过分清晰，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动的喉结。
衬衫整齐，黑发有些凌乱，呼吸间，糅杂了几丝龙舌兰的迷离温度。
也不知道时间是过了很长，还是仅仅数秒，余绫川抬手，手指碰到她滑落鼻尖的眼镜，然后缓缓摘了下来。
如一颗雷轰地炸响整个胸腔，未来倏地惊醒，慌忙爬起来朝后蹦了好几步道：“对、对不起，老师！”
“你真的是未来？”他口吻平静。
“我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兼职？”
“啊，嗯。”
酒气退了点，余绫川撑起身体坐起来，“你看起来不是花很多钱的人。”
未来垂下头道：“我想挣钱。”
余绫川没说话了，虽然没有见过，但从肖雅、左怡的透露，多少也了解她的家庭条件，上了大学的生活费只是别的同学的一半，其他全靠自己勤工俭学。
这并非是值得炫耀或是称赞的事，不同的生存环境面对的问题自然不同，他也不是同情心泛滥随便施以援手的活菩萨，而是尊重对方的选择。
余绫川揉着眉心说：“去拿橘子吧。”
“好。”未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几乎是跑出去的。
应该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忘掉，当作是无心之举。可是捂住滚烫脸庞的自己，比平时跳动更快的心脏却在说，太难了。
真是够头疼，余绫川微弓背，手肘支在膝盖上坐着。
难怪老人言，酒浅尝辄止为好，过量就容易引发不好的情绪。
周四下午五点四十，无机化学课程结束，未来刚把书装进背包走出教室，就接到宋诗织的电话。正是放学吃饭的高峰期，到处是下课的学生，人头攒动。
没到校门口，见蹬双小皮靴的宋诗织站在自行车棚边招手。
她以为宋诗织是跟陆岛两个人来，但走近了才看见，旁边站的居然是许久没见的豫礼。
豫礼穿着件深棕色毛衣，肤色白皙得跟牛奶差不多，倚着一旁的树干。金黄的银杏叶子从他肩头飘落，无声跌落在脚边。
旁边经过的许多女生时不时回头，一眼望去，基本都是漫画里冒着粉红泡泡的心形眼了。
“瞧瞧，这就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啊，光是往那一站，不说话就让人心神荡漾了。”宋诗织说。
未来拽过宋诗织，低声问：“你男朋友呢？”
“他有事来不了。”
“那你就把豫礼拉来了？”
宋诗织一头黑线，“我没拉他啊，是陆岛让他代替来的，不然我哪里有面子请得动这个小祖宗。”
两人从头到尾没说过多少句话，实际上，也是接触几次她才发现，这小子外表是无可挑剔，性格却相当不讨喜。像是一只猫，还是生人勿进的挪威森林猫。
热脸贴冷屁股多了，她也懒得理。
“他就答应了？”未来狐疑。
她其实也没有特别介意，只是觉得有点意外，陆岛毕竟是宋诗织的男朋友，一来二去吃了几顿饭倒是熟悉，可照豫礼那样的人看来，应该是不屑与自己有任何瓜葛的。
宋诗织回头瞅瞅，一副突然若有所悟的表情，悄咪咪道：“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或者抓住了他的什么小把柄？”
绝对有猫腻。
未来看着对方八卦的眼神，诚实地摇头。
宋诗织摸着下巴道：“不科学啊。”
停下脚步等豫礼走上来，未来问道：“豫同学，你知道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吗？”
豫礼点了下头。
真的知道？未来担心他是被忽悠来的，不禁严肃地说：“那个……我今天是要做几道菜，当然这些菜只是试验品，想让其他人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不用解释，我懂，”豫礼摘下一边耳机，“小白鼠。”
小白鼠？也不至于是那种程度吧，未来微微郁闷，刚想反驳，却发现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靠宛城西郊的地方，陆岛租了间房子，两室两厅，八十平米。从C大到这里要转一次公交，花四十多分钟，因为环境好又安静，也有附近的大学生或研究生住在这里而不住宿舍的。
房子装修不久，什么都很新。听宋诗织提过，陆岛父母是开公司的，自是不愁钱。
未来第一次来，但是宋诗织熟门熟路，进屋就把包一扔，瘫在沙发上说：“你需要的食材在冰箱里，我不行了得躺会儿，今天跟着辅导员弄了大半天excel眼睛疼死。”
未来打开冰箱，果然保鲜层和冷冻层都放满了各种蔬菜肉类，只是她也用不上这么多。
厨房几乎没有使用过的迹象，看来宋诗织和陆岛应该很少做饭。
整片小区空旷又沉默，夕阳早已埋入地平线，夜色逐渐笼罩万物。
未来用刀切着黄瓜，她想，如果别的事也能有这样的魄力，果断、不拖泥带水地做个了结就好了。
“你切那么多是要拿去卖？”身后猛地传来声音。
险些一刀滑到手上，偏头看，豫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框那儿。
未来垂眸一瞧，砧板上堆了大半黄瓜块了。她尴尬地咳两声，手忙脚乱地用盘子装起来。
他走过来，捡起一块喂进嘴巴。
她连忙道：“你就别来添乱了。”
“我来吧。”他伸手道。
她满头雾水地望向他。
“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没什么。”是想帮忙的意思吗？
“围裙之类的没有？”
“哦。”她在抽屉翻了翻，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到一条皱巴巴的围裙。
“系上。”
他微微弯腰，她踮脚，将挂脖穿过他的头，两手绕到后面去系带子。
还没做完这套动作，未来眼皮一跳，突然察觉姿势实在不对劲，手一松退后道：“你自己系吧。”
豫礼也不在意，自己系好了，拿起刀来。
“先说好，我只负责切菜，怎么做还是你自己的事。”
未来微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法想象一个被视作偶像般的人竟然和平凡无奇的自己并排站在厨房里切菜，而且切的大小厚薄非常合适。
完全像在做梦。
她一边拧开水龙头洗番茄，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
原本在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如豫礼这类非同个世界的人生来就是夺目的，肯定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况且他之前的态度确实不大好。
但是每一次接触，认知就有些许的变化，遥远的距离好像慢慢在拉近。
仔细看，他也真的漂亮得山崩地裂，光靠脸就够活一辈子了，肯定有大批迷妹富婆追着送金山银山包养……因为漂亮的东西总会给人带来愉悦。
“这些要放到锅里吗？”他转头问。
没想到对方突然看过来，她吓得结巴了下道：“嗯，嗯对。”
豫礼切了几片大白菜和土豆，又加了点咖喱进去，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左看右看没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不由问：“你不会明目张胆毒死我吧。”
“……”
“明天带我一起去他家吧。”
“啊？”
“你不是要给我哥做晚饭吗？”
宋诗织这个大嘴巴……未来几乎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急着想辩解，可是看他的神色根本不会信，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洗番茄，“你和老师不是兄弟吗？想去他家随时都可以。”
豫礼道：“我哥那人，你也应该知道，没什么正经事他绝不会让人进门。”
说的也是，未来在心里点头，转念一想，难道自己去余绫川家里做饭算是正经事吗？想到这，脸腾地红了。
为撇开胡思乱想的思绪，她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有个唱片公司的制作人看中了乐队？”
“宋诗织告诉你的？”
“嗯，她说你们队长这样说的。”
“说看中，不如说是暂时引起兴趣。那位制作人也在当时的音乐交流会现场，后来私底下找到队长把视频重新发给了他，又要了新歌的demo。”
“那不是很好吗，有可能因此出道也说不定啊！”
比起她作为局外人的小小激动，豫礼显得没有明显波动情绪，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继续搅动汤勺。
这件事好比一个人生的新起点，作为朋友，未来是打心底里为T.A乐队的成员们高兴，不禁话也多了起来，“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吗？要是唱片公司真的感兴趣，签约……”
柔顺的长发散落肩头，她系着橙色的大围裙，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偶尔抬手扶一扶眼镜。
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但是不知为何，有一霎，豫礼侧头看着她，觉得也不是难以入眼的。
他俯低身体，稍微靠近了些，低声道：“我知道，你之前在偷看我。”
然后，在她愣怔的时候，头也不回走出了厨房。
“才没、没有，那根本不是好吧，你回来……”
果然传来慌张的声音，想象到她红了脸，笨拙可笑的样子，他蓦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