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原来和月羌同属部落联盟的—支，后来月羌吞并诸多部族，自立为王。而乌桓仰仗强大的骑兵军队抗衡并不归顺，以穹庐为室，逐水草而居。
右毕占据守关外草原，向来为南北所争，都想使其归于麾下。连琮意在吞并，但碍于如今各方势力，暂时退而求其次先示善意。
右毕占不是没有猜到连琮的意图，面对大势所趋的情况，他倒乐得左右逢源。西燕皇帝远道而来，不为此添点余兴节目，未免无趣。
寇眉生成了他眼里的一个余兴节目。
自从回去听自己的妻子冯氏道出其容貌与大周死去的八公主相差无几，怀疑有可能就是八公主本尊，他心中就有了个计较。
代古城不远有座山名黑松山，山势巍峨，雾绕雪顶，山脚是附近最大的狩猎场，连带整座黑松山都被划做禁地。
乌桓人擅骑射，喜猎鸟兽为事。黑松山每年都办狩猎大会，平日也有平民绕开值守的官兵偷偷进入山中打猎，往往收获颇丰，一时偷猎成风。
右毕占屡禁不止，后来索性不再管。
连琮从马上取天下，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只不过在金陵时并不太喜欢在那些圈禁的苑囿狩猎，放养的猎物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兴致。
休息一天后，一行人启程去黑松山狩猎。
当日天高云薄，原来的狩猎区域已经有一些经常出入此地的百姓聚居在那里，众人绕过村落，往另一小道奔林间而去。
早有侍从先行潜到稍远的地方，在每隔一段距离相对开阔的地方架起干柴枯叶，用火种点燃后散出烟雾，用此将鹿狍野猪之类的兽物熏出来。
若是往年，这招多多少少管用，但今年不知怎的，弄了半天竟也没见什么动静。直至日落山头，一行人才勉强射了三只野雉，一只小鹿。
寇眉生是射猎的行家，自小就学得一手好箭术，至于为何姑娘家没学别的，这得要追溯到满两岁那天的抓周仪式。
案上摆满了四书五经、笔墨纸砚、钱币、胭脂、花样子等等各种物品，大家满心以为小孩子肯定会首先拿起笔墨纸砚之类的玩意儿。
可她几乎连别的看都没看一眼，一把就抓起了小木弓和木剑。
众人傻了眼，她爹娘也是意外，把她攥在手里的木弓木剑抽出来，塞了支毛笔，希望她以后精通琴棋书画，哪晓得她立马扔得远远的。她爹又拿四书五经给她，无一例外被扔掉。
后来她娘请了人专门教她剑技、箭术，她嫌先生教得没意思，自己都可以一箭射下树上的麻雀，便用些小花招把先生通通赶走了。
此时寇眉生看得手痒痒却不能动，成允章不喜欢捕杀动物，两人就只和冯氏等人在后面跟着。倒是雅朵始终跟在连琮旁边，寻机搭讪。
冯氏见寇眉生虽然是一身男装，但模样实在与亡故的八公主太像，心里有所好奇，便策马到她身旁询问：“这位公子，你从金陵来，在我们草原可有感到不适？”
寇眉生牵着马绳，笑道：“在宫里哪有草原上自在？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我倒是很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
冯氏看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忽然低声道：“公子年轻有为，看起来似乎很受大燕皇帝赏识。”
寇眉生只觉她的目光并不十分尖锐，却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像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般，摆摆手说：“我哪里是受赏识？跟着瞎玩儿的罢了。”
到底为什么被狗皇帝使唤来使唤去，她自己心里有数。
冯氏笑笑，移开了视线，“我从前是大周的宗室女，后奉先帝旨意下嫁到这里，已有许多年没有回过故土，一直颇为惦念，却不想现在竟再见无期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带了哽咽。
寇眉生明白她是因为看见连琮，可能触及亡国之痛而伤悲，心底蓦地涌起说不清的滋味，轻声道：“过去的已是过去，夫人还是放宽心吧。”
冯氏边抬手拭了拭眼角，又转眸问：“不知公子是否听见过大周八公主？”
寇眉生心里一紧，可想了想，或许是容貌才引得他们都疑惑，坦然一笑道：“有所耳闻，但不知那位公主怎么让夫人如此记挂？”
冯氏正想说话，前方林子传来窸窣响动，到嘴边的话一时咽了回去。
草叶乱飞，一只棕色狍子翻滚着蹄子，从草丛间掠过，兴许是受惊慌不择路，竟冲两人所在的方向急速奔来。紧接着那端传来杂沓急促的马蹄声，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右毕占眼神锐利，紧盯胡乱逃窜的狍子，瞄准方向，嗖的一声，利箭携破空之势在风中飞过。
连琮看见寇眉生就在前面，没想到右毕占居然仍旧搭弓，照这方向射去。即使射不中要害，也很可能令人重伤。他立刻弯弓拉箭，激射而去。
箭如流星，几乎同时，有道影子飞扑过来，扯着寇眉生一个侧滚，抱她落马躲过了利箭。
一丝血线拉长，箭矢瞬间擦过少年的手臂，划出血痕。几个翻滚后，寇眉生眼看四周草灰溅起，竟是成允章奋不顾身护着她滚到了地面。
“你受伤了！”她眉心一皱。
成允章喘息着，道：“这点小伤不用在意。”
连琮和右毕占勒马到近前，见成允章的衣服被穿破，右毕占忙歉声说：“无意伤了成公子，实在对不住！快随我回去让人包扎一下吧。”
透过叶缝洒落的余晖仿佛忽然变得晦暗，那点血色格外刺眼，寇眉生抬头望向他，问道：“明知这边有人，公子为什么还射箭过来？”
混乱间，她余光瞥见他正放下弓，当然以为是他所为，难道是真铁了心置自己于死地？他是觉得她放松了警惕，终于有机会下手？
昨夜还跟她玩儿眉来眼去，今天就杀她一个措手不及，他怎么这么优秀呢？果然是一贯的阴招！
连琮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刚才见右毕占有射箭的意思，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用另一支箭把对方的箭打落，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刻见她质问，似乎认定害她和成允章的人是自己无疑，他牵起唇角道：“那又如何？”
倒把寇眉生说得一怔。
这个理直气壮欠抽的调调怎么莫名熟悉……好像自己曾经被他误会陷害孙兰蕴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一句脏话在嘴边滚了滚，她撩起眼皮看看他，但连琮只是嘴角轻抿，没说任何话。
寇眉生转头扶成允章站起来往回走。
杀人放火冲她来，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麻烦他下次要杀人的话，再策划得周全一些，免得伤及无辜。
连琮望着她的身影，攥紧弓箭的手指缓缓松开，扭过脸对右毕占笑着提醒道：“大单于身手不凡，但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失误，若伤了我的人一根汗毛，我这个暴脾气发作起来你可能会受不住。”
右毕占听懂，忙恭敬地连连点头，笑呵呵地说：“自然自然，刚才我也是一时心急了，竟没看见有人在。”
连琮好心地补了一句：“嗯，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既然看到了大单于失误，日后一定会更注意大单于。”
右毕占笑得脸僵了，青白紫黑红各色变幻，拱手道：“多谢公子厚爱。”
连琮抽出一支箭，往弓上一搭道：“好说。”
另一边，寇眉生已经和成允章已经快要走出林子。
扶他坐到大石头上，她用力撕下中衣一角，充作绷带将他的手臂包扎起来，抬眸问：“疼吗？”
成允章摇头道：“不疼。”
“你这个傻瓜，”寇眉生道，“明知道很危险，怎么还不要命的过来？”
不管是在山谷，还是上香途中滚落山坡，又或是今天飞身挡箭……一件件事情，这个少年似乎总是勇敢地站在她前面。她不是木头，怎会不为他做的感动？
“以后不要做这些傻事，”她蹲下来，仰头望向他郑重道，“相信我，我不是需要牺牲别人，为我挡伤害的人。”
她曾经自命不凡，害得舅舅与大臣生了嫌隙，左右为难，最后火烧芳菲宫自以为也是壮举，却不想让救她的侍卫获罪被杀。他们拼尽全力保护她，失去性命，而她又做过什么？
她如今还能活着，看这世间高山流水，皆是由于有人以血泪铺垫出来的一条路，替她负重前行罢了。她此前的所作所为，便知有多恶劣。
成允章看着她，点头道：“好。”
寇眉生这才笑起来，一种踏实感充满胸口。
她本来告诫自己，不要和别人过分亲近，因为最终会招人厌烦。但是，无论怎样，内心其实也始终渴望有个依靠的地方，而不是如浮萍漫无目的漂泊。
“眉生。”
“嗯，我在。”
“如果我说，你错怪他了……”沉默了会儿，成允章轻声道。
“什么？”她茫然抬头。
脸上浮现说不清的情绪，他喃喃：“乌桓和西燕存在理不清的恩怨，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错走一步满盘皆输。他为你剑走偏锋，也算是尽力了吧。”
寇眉生一脸狐疑。
成允章道：“有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去分辨。”
寇眉生：“……”他说的如此认真，让她一时怀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片段？
马蹄踏过草丛，汇成一片急促的沙沙声，转眼间，众人三三两两，都携了猎物从林子里出来。
右毕占见两人坐在树下，忙勒马上前关切道：“等回去了，我即刻命大夫来查看伤势。”
成允章微笑：“大单于不必介怀，这点小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再三地推却下，右毕占也只好作罢。
连琮坐在马上，不见平时笑容可掬的模样，面无表情瞥着紧挨着成允章的她，手腕一抬甩了个鞭子，直接一走了之，跑起的灰尘扑过来，盖了二人一头一脸。
寇眉生：“？？？”
没叫他给成允章道歉已经算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还给她甩脸色使性子？这行为，是不是幼稚得过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