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拿不拿得到所谓的布防图，寇眉生都没有想过把真的交给连决明。但是这事儿总得有个结果，于是她从封白那里打听了一些，胡乱画了张应付过去。
连决明相不相信，就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
至于连琮那个莫名其妙的亲吻，她后来也琢磨过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却没有丁点头绪。这些烦心东西着实让人讨厌，大概是本能的驱使，她偶尔也主动去医署看看成允章和绿乔，与他们天南海北的瞎聊一会儿，似乎心情好得多。
兴许是她拿走了罪证，连琮无从查起，再加上就喝了一口汤，不至于有多大破绽，又或者是和月羌边境的纷争分了神，所以连琮的注意力多半在政事没有精力追究。
本来以为这事儿过去有段寡淡太平的日子过，没成想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
月底的一天，有人给寇眉生捎来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写让她亥时到皇宫北边一个地方见面，有重要的事情告知，没有落款，且提到了她的身份。
那个地方的人相对少，寇眉生虽然狐疑，仍旧按时赴约。她去了现场才看到有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竟是许久以前在大将军府里见过的玉娆。
寇眉生惊了。
周围黑黢黢的一片，唯独她手里拎着的灯笼亮着。她上前探鼻息和心跳已经没有，一张惨白的脸僵硬得像糊的纸人，被月光照着，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明艳。
冷风吹得树影摇曳，这个氛围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几乎在瞬间，寇眉生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很不妙。她还是不够谨慎天真了点，没想过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地在宫里行凶。
死人并不可怕，死的是谁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是个明明白白又过分粗暴的圈套。
若是连琮要杀她，应该不必费这种周折，连决明就更不可能了，玉娆是他的人，他不可能先把自己的胳膊腿儿给掰断。
碰到这样有理说不清的事情，当然是赶紧溜了撇干净关系为好，寇眉生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要跑。
但幕后黑手显然料到这一步行动，寇眉生人都没完全站起来，猛地觉得后脑勺凉凉的，被谁一棒子用力打中，她顿时两眼抹黑晕过去。
她的命大概是要搁在这儿了。可是她终究没死。
再次感觉到意识，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摸着后脑勺，轻吸两口气。
到底是哪个兔崽子，下手太狠了，头都差点给他敲碎了！
疼痛的余韵未消，该来的总归要来。她还是在原地，手里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换成了一把匕首，睁眼瞧身边几个人来来往往的，似乎在勘察周边痕迹。
连决明就站在旁边，和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说什么。
“醒了？”他阴恻恻的语气和难看的表情皆在表达想要把她一口咬死的情绪，如果她不仔细回答，他甚至能够立刻一巴掌拍飞她。
寇眉生握着匕首站起来，灵台勉强恢复了清明。
连决明倒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寇眉生不知道他是认定玉娆的死是她所为，还是同样觉得这事就是个陷阱，没出息地哭哭唧唧求饶是不可能有效果的，面对这种状况，她还算淡定，干脆反问一句：“大将军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会以为是奴婢手眼通天做的这件事吗？”
解释当然是有必要的，但是她需要先摸清在连决明心里，玉娆这个女子到底占据多少分量，这样她才好回应。
连决明若有所思盯着她的眼睛，久久保持沉默，最终冷冷开口：“我如何看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把她叫到这个地方来。”
寇眉生还是笑眯眯的：“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连决明让那位官员去处理玉娆冰冷的尸体，把旁人支开后看向她道：“我倒要听听，你能怎么洗清嫌疑。”
寇眉生道：“大将军明明清楚，第一，奴婢本来就和大将军是捆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根本没有理由闹翻脸，第二，奴婢如果真的要杀人，躺在这里乖乖等人来是不是有点傻。”
连决明捏着那张本来是在她手里，结果从玉娆身上搜出来的信冷笑一声：“这两条我同样有理由驳斥你，第一，你不满我由来已久，从没想过真的服从，第二，你自知杀了玉娆逃不过怀疑，索性自导自演扩大怀疑范围。现在死无对证，谁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寇眉生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笑，简直要在心里给他啪啪啪鼓掌了，讲得真像那么回事。
“府里的管家说是永安殿一位姑娘托人把这封信送给玉娆，她唯一熟悉的永安殿的姑娘也只有你。”
“大将军，你看奴婢像是个会杀人的人吗？”
对，她确实是讨厌极了他和连琮，想过把他俩剁碎了喂狗。她要是有这个手段杀人，早就把他俩一并干掉，再放把火烧了省心又省时间，都没空兜圈子陪他们作秀。
连决明道：“是不是你杀的，刑部自会审问出个结果。”
听到这句话，寇眉生算是明白了，他对玉娆纵使重视，还达不到不可或缺的程度，就如同掰断了一个胳膊，虽然会伤筋动骨，但痛是一阵子的，人照样活着。
她忽然微感唏嘘。无论有情无情，终究是虚假，这世间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
这个局太简单，然而越是简单，也越能让人胡思乱想。他清楚这件事蹊跷，依然要顺其自然，就是正好有了个正当借口把她关起来好好审问，因为他知道她没有彻底服从他，如此他还可以顺便把她真实的身份挖出来。
连决明仿佛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恶狠狠地说：“来人，把她带下去！”
他话音刚落，就被另一道声音抢了风头：“慢着！”
本来张牙舞爪要上前抓她的两个侍卫突然跟触电似的一颤，然后齐刷刷向着来人跪下行礼，喊着罪该万死。宫里出了这样的差池，巡逻的侍卫首先难逃其咎。
寇眉生一转眼，看到的居然是连琮，后面跟着打着灯笼的高盛和面色严肃的封白。
谁该死，还不一定呢。
寇眉生寻思，今晚上真真是热闹，连带着刺激一波一波的。
连琮略点了下头，让众人起来后，慢悠悠问：“深更半夜，皇叔还有兴致来朕的宫里？”
连决明大概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不晓得皇帝是怎么听到风声来得如此迅速的，思忖了刹那道：“陛下，臣今夜来此实属不得已，望陛下体谅。”
本来闹哄哄的场面一下鸦雀无声起来。
连琮看了眼四周，想是也从人口中得知状况，平淡道：“朕对皇叔的心情感同身受，玉娆也算是和朕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被人所害，朕一样难过。”
寇眉生瞧着他，老实说愣是没瞧出来他有一点难过的情绪，却是好巧不巧地撞进他的眼睛里，搞得她想起那个晚上轻如水过的亲吻，自个儿嘴巴有些火辣辣的，先移开了目光。
连决明黑着脸不语。
连琮不紧不慢道：“如果一个小小宫女胆敢谋害大将军府里的人，朕定会亲自审问，查个水落石出给皇叔一个交代。”
“陛下……”
连决明还没说完，连琮就一字一字截断：“请皇叔相信朕，不劳皇叔兴师动众。”
听起来客气，然而他这阴阳怪气端着架子的声调摆明了拿身份压制人，偏生没谁敢反对。
皇家的人啊，果然半斤八两都是大尾巴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话说到这份上，连决明即便是位高权重，又怎么能真的跟皇帝较劲儿下去，只好沉声说：“那这件事就托付陛下了，希望陛下不要让玉娆枉死。”
连琮颔首，一派高高在上的言行，脸对着寇眉生：“还不起来跟朕回去？”
寇眉生这才起身，乖乖地站到他身后抱住他这个大腿打发眼前的麻烦，想到连决明那副吃瘪的嘴脸，努力忍住笑。
从连决明手里将她捞出来后，一路走到永安殿门口屏退宫女太监，连琮留下封白吩咐了一句：“把她关到小阁楼去。”
小阁楼在永安殿的西边，是最偏的一个地方，平时这里是用来存放些暂时用不着的旧东西的，除非逢年过节有什么需要，否则没多少人来此。
从在清河谷生活开始，寇眉生就逐渐有了随遇而安的习惯，再加上小阁楼即使比不上永安殿舒服，但总比真的被连决明给送进刑部牢房好多了，于是连琮关看似救她实则软禁，她照样能睡着。
连琮到底想把她怎么样，她也懒得再思考，反正不会比连决明的态度更差。约莫是这个月的运气背，所以倒霉事轮着来，该是提醒她给菩萨烧烧香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寇眉生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过来。刀剑撞击的响动真真切切，她借着月光一看，门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撬开大敞着，风呼啦啦地吹进来。
她爬起来走到门边，一个黑影突然直直飞过来，幸好她闪得快避开，那黑影没撞着她，咚的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唱的是哪出？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不自觉抬手捂了鼻子。接着，有一段时间没见的谢玄快步走进来，用剑指着黑影的胸口防止对方蹦跶起来反抗，但黑影明显敌不过谢玄没有力气作妖了。
“眉生姑娘，不好意思扰你清梦了。”
寇眉生觉得脑瓜有点疼，揉了揉，瓮声瓮气地问：“是皇上让少将军在外面等着的？”
谢玄没有迟疑地答道：“是。”
看来连琮早就有想法，把她关在这里是利用她当饵故意引人上钩，如果对方沉不住气，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她低头看着地上穿一身夜行衣的人，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巾已经被挑开，气若游丝。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这个人？”
“我也不清楚，应该要交给刑部审。”
寇眉生觉得按照狗皇帝的性子，给刑部审他是没有那么放心的，再说他之前不让连决明插手，肯定不想再节外生枝。
唉，生活一定要如此艰难吗？
“这个人，好像死了。”她蹲下身，感到不大对劲。刚才黑衣人还有一口气儿，此刻却彻底没有动静。
谢玄同样觉察，见黑衣人面色青白，翻了翻他的眼皮，看看嘴里全是白沫子，“服毒了。他是死士。”
“死士？”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完成任务的，要是没有完成，一定以死谢罪。”
寇眉生着实佩服黑衣人的勇气和忠心程度，简直是玩命。可是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她如何洗清嫌疑？
谢玄在黑衣人身上摸来摸去，没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件。
寇眉生无意间发现黑衣人右耳朵后面有个形状古怪的疤痕，她指着那里问：“这像不像某种标志？”
谢玄将黑衣人翻过去，仔细辨别了那道疤痕后，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眉生姑娘，你回房间歇着吧，我会把这件事禀告给皇上。”
“我能回去了？”
谢玄点头。
寇眉生半信半疑。
谢玄笑道：“走吧，我不会骗你的。”
寇眉生见他信誓旦旦保证，瞥了眼地上的黑衣人，这才眉眼弯弯回了自己的屋子。一晚上连续看到两个死人，她也是很优秀了。
不论怎样，她终于用不着强行背锅就行，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