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初上，又是一个好晴天。
菜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贩们大都是京城周边的农民，趁早担些时蔬赚个零碎，为了早些回去，一般都是便宜卖了。
“哎呀，你这人，这是带字的纸，你怎敢用来包裹菜蔬？不怕得罪了文曲星让你子子孙孙都是种地的？”
摊上突然响起了争吵。
一位身穿打着补丁洗得发白襕衫的穷酸书生早起图便宜，却因为三文钱的价格和一个挽着袖子体型高大的婶子吵了起来。
旁边她家老实巴巴皮肤黝黑的农村汉子急的满头大汗，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我呸，你这穷酸秀才平白诬陷好人，小心让天上的神仙爷爷和皇宫里的圣人知道，让你永远都考不上学！
这是俺家在地上捡起来的，看还算干净不想着浪费才用来包裹。文曲星爷爷要罚也是罚扔到地上的人，与俺家有啥关系？
去去去，俺家这菜水灵灵的模样，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低了，不舍得买等着捡菜梆子好了，看你好赖是个读书人，俺定都给你。”
婶子惯于吵架，此时和个城里的秀才比，感觉小菜一碟，洋洋自得的同时还把另几张捡来的低劣黄纸往穷秀才脸的方向扇。
秀才气到直念叨着不与泼妇一般计较之类的话，突然一眼撇到“王振”俩个字。
顿时来了精神，已经读书读花了的眼睛也清明了，一把捋住在眼前飞舞的纸扇，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摊子上的东西我全包了，这些纸都给我”
大婶被秀才突然的气势惊到了，被强过两张半的黄纸。
秀才连忙摊开一看，黄纸黑字写着正是王振，秀才细细读着，里面写着权宦王振祸国殃民，其侄王山连同其他党羽也是鱼肉乡里诸如此类的话。
秀才瘪嘴想道，写这揭帖之人太没水准，起码学点三国里诸葛先生的骂人本事再来写骂人的话吧，这太没力度，搁自己来写保准高一个水平。
“秀才，你当真要包俺的菜。”婶子说话声音软了下来，有些客气了。
“我要买肉吃，你有吗？“秀才呵呵一笑，轻蔑的看了这菜摊一眼，也不还手里的揭帖，径直转身离开。
留下口瞪目呆的婶子。过了好一会，婶子回过神来，如同母狮怒吼道：”就你这个穷酸秀才还吃肉，呸！“
秀才怀揣着揭帖，快步向王山家走去。他叫杨及第，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同窗惯常都喊杨进士。
秀才的父母家中有点资财，于是便盼着儿子能高中进士，最好能状元及第。
可杨秀才除了十六岁考过童生，二十岁考上秀才便再也通过不了。
父母从开始的惊喜慢慢到了失望和麻木，可就算在临终咽气之前，仍让及第不要放弃。
杨秀才也相信自己怀才不遇，只是碰不到可以赏识自己的考官，他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定也能成为三杨大人之后的第四杨大人，受到君主器重、万民景仰。
杨秀才的父母不在了，收入没了来源，家中的财产一点一点减少。
直到前几年，杨家祖宅变成了王山家的宅屋东里。
那时王山还不敢太过分，又看杨及第是个秀才，也喝过他的庆功酒，便只比市价低了四成买下祖宅，让杨秀才够钱再考一回，因此留了三分薄面。
王山的院外，杨秀才曾经的家门口，秀才拍了拍纵使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也没破洞的襕衫，伸手拍了拍门。
“谁啊，大清早的就来聒噪。”开门的是王山旧时的泼皮玩伴，三十多岁，如今就舔着脸当着王山的门童和跟班了，见到是以前住这的杨穷秀才。
“我有要事得找王衙内，耽搁不得，你速速去通报。”
及第想了想戏文里的军师做派，一脸急色的厉声道。
泼皮昨晚喝多了酒，宿醉未醒，被这人唬住了，迷迷糊糊的让秀才进了门房等着，自去了宅里通报了。
杨秀才正坐着喘匀了气，就听到外面一通拍门。
秀才见门童久久未归，便擅自开了门。
他看到门外也站着一个穿着破旧襕衫的秀才，举着那张熟悉的揭帖，用与自己方才差不多的语气厉声道：“你速去通报你家主人，我有大事相商，再晚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呸！”
杨秀才一脸嫌弃，也不多话，上前抢过这书生手里的揭帖，直接关门，你这衣服都破了，也不补补，成何体统，还有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了！
这时中年门童也回来了，好奇问道：“秀才，谁啊？”
杨及第笑道：“没甚，是个卖菜的，想给衙内府上送些菜蔬，我看了下都是些不新鲜的玩意，给赶了出去。”
“哦，那跟我来吧”
门童引着杨秀才到了厅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王山正打着哈欠，和从前比起来，只是富态了不少。
王山瞅着他不耐烦道：“稀客啊，秀才找我甚事？”
杨秀才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揭帖递了过去，等着王山发怒。
不料这王山接过这揭帖，似模似样的看了几眼，便随手放到桌上，对着门童道：“写得好，赏。”
杨秀才吃了一惊，这王山涵养如今变得这般好了，莫非真是养移气、居移体，古人诚不我欺啊。
杨秀才猛地一拍脑袋，自己怎把这泼皮不识字给忘了。便凑上来指着揭帖谄媚的笑道：“衙内，这是有人在帖子里是骂王公公和您祸国殃民的。”
……
午时将至，日头正盛。
一辆鎏金鋈银的马车驶向皇城，车里王山愤愤的对坐在侧座上的杨秀才道：“秀才，你刚才说的文邹邹的，我没大听懂，但敢骂我叔父和我，定找到这厮，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下见了我叔父，你把这贴上的话给我着实说了！”
“衙内，放心吧，小生定让公公知晓此人的可恶！”
杨秀才这时形象已大变，换了一身绾白襕衫，乌黑方巾，正倚着车壁，遥遥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城，心里一片火热。
想不到自己得以在殿试之前就可以来到这巍峨宫城，说不得还可以一睹天颜，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