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洞窟里阴冷森森,莫欢愉躺在地上,疼得动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撞击出回音,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些话中回过神来。
莫欢愉被安放在离洞口稍近的地方,趁着初升太阳斜照进来的日光,她可以隐约看到男人的影子。
“我……没死吗?”
“你的确没死,但离死也不远了,如果再不消毒的话。”
她努力支起头,看见右腿上绑着的黑色布料,那顺滑的材质很明显是高级西装会用到的,现在被随意撕成破烂布条缠在她的伤口处。
“你该庆幸,这条口子的深度没到动脉。”男人并不靠近她,一直稳稳坐在洞内石头上。
莫欢愉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努力回想着,她从桥上跳了下来,池霍拉住了莫欢颂。
池霍!?
她连续猛咳几声,吐出嘴巴里卷涌进来的沙土,哈哧地不停喘气,被海水冲击得血红的双眼努力睁大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他怎么现在会在这里!果然自己已经死了吗?
她面容失色,试探询问,“你被拉下来了?”
莫欢愉并不会想到他是为她跳下来的这一可能性。她可能会幻想是大风把池霍吹下来的,甚至是莫欢颂太重把他拖下来的,就是不会奢望池霍会为她跳海。
“没有。”他的声音略显疲惫。
“那是……”
“因为我需要你。”
她神思一顿,抖了抖脑袋,以为耳朵里的海水没有排清,或是脑子进水了,出现了幻听。
见她这样的动作,他呵笑一声。忽然身影晃动摇摇欲坠,手掌扶在膝盖,好像努力强撑着什么。
“那个女人是池清那头的,我放她在身边,纯粹是自寻死路。比起她,还是你更有用。”
这样才对。莫欢愉见他这样算计自己反倒心安,至少光明正大的利用总比背地蒙骗要好得多。
而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很明显就是莫欢颂。
“欢颂!”她突然想起,胳膊撑着身子想要起身。“欢颂她……你把她救上去了?”
池霍缄默一阵,语气淡淡,却又似乎沉重无比。
“没有。”
莫欢愉一怔,“没有,是什么意思?”
他嗓音沙哑沉闷,仿佛背负着无法比拟的惨重代价,还要强装潇洒镇定。
“我放手了。”
……放手?他说放手了?她迷糊着,等到反应过来,面上已经是副惊愕的表情。
“你……她……”
莫欢愉磕磕绊绊,重复着无意义的单字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池霍讪笑道:“怎么,你不是要拉她同归于尽吗?我成全你,还不高兴?”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高不高兴的。
自尽的人并不都带着解脱的心理,还有像莫欢愉这样走投无路见不到光明只能以死亡来结束一切的悲剧。
拉上莫欢颂,无非是想将一切因果都埋葬掉,也为儿子莫缓迟不被人摆弄利用。可如今她还活着,池霍却变相“杀死”了莫欢颂。
“既然你不想救她,那为什么还拉住她,留给她一线希望……”
她声音有气无力,似乎被抽走了所有欲求,只剩躯壳苟延残喘。
池霍的声音飘扬悠远,传入她耳朵的那一刻,竟变得异常动听。
“我本来是想拉住你的。”
不管他抱有怎样的目的,不得不承认,莫欢愉心里那支被海水打湿的火柴奇迹般的冒出了火花。
可她即刻又苦笑一声,“池霍,你这次算计错了,吃了大亏呀。差点搭上性命救起来的女人没有半点活的意愿,恐怕不能受你摆布了,真是不值啊。”
“就为了莫家的事?”池霍耸耸肩,言语中带了点嘲笑。
“儿子被人夺走了,身份也被人夺走了,莫温陶交易场面的照片你看到了,什么都没有的你,就这么被打败了?”
莫欢愉莫欢愉呆滞住,完全消化不了他的话。
“你……你难道……”
莫欢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黑暗中那双墨色瞳孔倒映出的她的样子清晰无比。
池霍终于有所动作,缓慢迟钝地起身走近,蹲下身来伸手捏住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嫩白的肌肤,勾起嘴角邪魅一笑。
“很遗憾,你的演技不好,还偏偏碰上我这么难蒙骗的人。”
他身上的白衬衫浸透海水紧贴在健壮的腹肌上,发丝被他撩至脑后,鬓角还滴着水珠。
“莫欢愉,早在宴会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地告诉过你,是你自己非要死撑,我就正好顺水推舟陪你演戏。”
果然!他竟然从一开始就认出她了!
莫欢愉震惊愕然的同时突然感到惧怕,这个男人的心机竟如此之深,回想迄今为止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竟没有一刻是真实的。
怪不得池霍做出的事反复无常奇奇怪怪。
莫欢愉忽然觉得可悲。
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所有曾经的亲人,哪怕是虚假的,都成了她的敌人。
在她最孤立无援手足无措的时候,最应防备的人,竟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知道并相信她是莫欢愉的人。
她别过脑袋,声音闷沉,“那些医院证明,亲子鉴定,你不信吗。”
池霍抬了抬眼皮,嗤笑一声,“人做的东西都能作假,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她心中涟漪微动,“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莫欢愉的?”
“只要看一眼就行。”
莫欢愉听到他的回复,胸膛里一阵悸动,她转过头想看他的脸,“你……”
话未出口,对方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女人,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最……讨厌的女人?
听到这话,她突然笑了,且笑声越来越大。
池霍不动声色,只再淡淡说了一句:“做我最讨厌的女人,就这么让你高兴?”
莫欢愉捂着肚子,好像是因笑得过头抽筋了,伤口连带着撕扯开始渗血。
“我不是高兴,我是笑你,这么可怜,为了最讨厌的女人弄成现在这副落魄样子,还被困在这里等死,自以为救了我就能得到可以利用的人,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落下!”
笑着笑着,忽而眼角掉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岩石上,转瞬即逝。
池霍握紧拳头,面上倏然短暂的隐忍莫欢愉没有看到。
那霎时落下的眉梢和唇角,目光中深埋的许多难言情绪,仿佛在预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都有可能是精湛的演技。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舌尖泛起无尽苦涩。
并不理会她无厘头的疯狂,池霍自顾自讲述起陈年旧事。
“莫欢愉,你以为我和你的婚姻中,只有你是被强迫的一方吗?”
他坐在她身边,抬头望向海洋,目光忽然变得深邃遥远。浪花拍打岩石,偶有一两滴溅在两人脸上。
“在池耀和跟欧肃媛眼中,我一直都是颗被利用的棋子,他们生下我,只是为了给池清做后盾和辅助。”
池霍直呼父母大名毫不忌讳,此刻他的口中,那两人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其实你猜的也不完全错误,当年莫家的事,池耀和的确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恐怕案件另有隐情,你看到的照片真假也不明确。我跟你的婚姻,更是他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特意安排的。”
听到莫家相关的事和池耀和的隐情,莫欢愉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侥幸,睁大双眸认真听起他的话。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事儿么。”
他竟连她的目的都猜到了。
莫欢愉开始探究:“我该相信你?难道你就没有参与其中?”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很遗憾,你想跟我斗,我却和你是战友。”
“……什么意思?”
池霍脸上的笑容让莫欢愉感到胆寒。
“我和你抱有一样的目的——打垮城池!”
闻言她惊讶不已,“你不是想做城池的董事长吗!”
他笑笑,“是,在你出现之前,我的计划就是当上董事长,然后亲手毁掉城池。结果你出现了,就算后来状况连连,但这仍不失为一条快速的捷径。”
池霍说出的话让莫欢愉有些茫然。自以为他梦寐以求的公司,他不想要。权力和金钱,他也不爱。
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好像很疑惑的样子,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和城池作对吗?”
他收回目光看向莫欢愉,表情高深莫测,分明是讽笑,嘴角却勾起哑忍的弧度。
“比起城池、钱、权,我更不喜欢为板上鱼肉,做人踏板。他们一个个想利用我,我便要毁掉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原来如此。莫欢愉恍然大悟之余竟没有想象中的意外。
或许是因为池霍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人,这样去报复,的确像他的作风。
“看在你现在没什么威胁的份儿上,我就把我的目的告诉你。莫家的事可能并非你看到的那样,你的儿子正在危险之人的手上。知道了这些,你现在还想死吗?”
“我……”
莫欢愉选择自尽的种种绝望困境,似乎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见她还犹豫不决,池霍再次抛出诱饵。
“莫欢愉,上次我跟你提出的交易只是儿戏,这次我们玩儿一把大的,怎么样?”
“……你想怎么做?”
“我说过多次,我需要‘莫欢愉’,之前陪你演戏时,也提出要你做‘莫欢愉’,那是因为你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有你在身边,我就有掌控大局的把柄,只要你肯配合,我就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莫欢愉看着他那胜券在握的表情,不禁无奈感叹。池霍啊池霍,你的心机究竟深到哪种地步了。
虽不知自己到底在这场局中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但如果真的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拼一拼最后的希望也未尝不可。
“……我答应你。”
“这样才对。”
池霍后倾身躯,面庞隐伏在阴影之中,眼底闪过一线晦涩的光,却又无比黯淡。
“老样子老条件,我不爱你,你别爱我,互相利用,别动真心。”
这话她第三次听,生出抗体一般,竟不觉得多么难过了。
莫欢愉突然反应过来,他和虞小鹂之前,或许也是这样的关系。
她苦涩一笑,“这么说来,我就是你的‘二号情人’了?”
“不。”
池霍语调轻盈,仿佛得偿所愿般如释负重。
“你要以‘池夫人’的身份,重回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