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钢琴圆舞曲在金灿灿的大厅游荡响彻,流畅如溪水潺潺叮咚,曲调如此温和,却在每个乐符迸发时都充斥着淡淡悲伤。
戚蔷薇在宾客间晃荡着,高脚杯里的香槟下去了一半儿,目光不停来回穿梭,仍旧找不到女人的身影。
莫欢愉刚刚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有点事情需要处理,独自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池家一家人,除了长子池清,其余悉数到场,和合作伙伴打着招呼。方震权的小儿子方单祠也开始在导演和演员间应酬。
这一切在表面看来都十分正常。
但不知怎的,这些人,他们的举动,在戚蔷薇看来有些古怪。她总没由觉得心慌,眉头也不自然地一直紧簇着。
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右眼皮跳得不行,预示着今天要有大事发生。
“经纪人小姐,发什么呆哪!”
浑厚的男声突然在背后响起,打破她聚精会神的思考,她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
转过身去,她神思未定,暂时没来得及做出微笑的表情,板着脸跟男人打招呼。
“程导,您走路跟猫儿似的,我一点都没发现。”
程功笑呵呵打趣道:“我看你不是没发现,而是注意力都放在陆大明星身上了吧。”
“……程导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戚蔷薇有些心虚,目光撇了一眼十米开外正和洪霜竹碰酒杯谈笑的陆离光,眸色顿时缠满丝茧般繁琐的紧瑟和混沌。
她的确没有特意去找那男人的身影。只是如果有人提起,她根本不用犹豫不用寻觅,只要几秒时间,视线落脚处就会是陆离光的所在。
程功发现了她的小情绪,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地点点头。
“跟明星谈恋爱很累吧,我理解,作为一个普通人,要忍耐男朋友跟别的女人演亲密戏,每天在万花丛中过,当然会担心!”
……这男人在说什么啊。戚蔷薇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她在跟陆离光谈恋爱了?他何时成为她的男朋友?哪一刻自己又为他可否会沾花惹草担心了?
看着戚蔷薇疑惑的表情,程功摆出一副“不用瞒了我都知道”的可笑表情。
“经纪人小姐,那天饭局陆大明星都跟我摊牌了,说你是她的女人,不用我送,他把你带回去的。所以在我跟前你用不着这么辛苦隐瞒。”
“……不,我……”
戚蔷薇看向陆离光的背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真是他把自己送回家的,还避免了程功的意图不轨,不惜冒着可能被曝光的风险作为男朋友直言护她,彻底掐断程功的念头。
如此苦心积虑,换来的不过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粉碎性的伤害。
戚蔷薇鼻尖有些酸涩,视线动摇不已,远处男人的身影在她的瞳孔中不甚清晰。
她真有种立刻跑向他的冲动,如野马向悬崖冲刺,到头来也不肯收缰。
就快要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感情,戚蔷薇放下酒杯捂着嘴巴,向门口跑去。
程功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有些尴尬。
戚蔷薇疾步走出大厅,想吹吹风冷静冷静,结果低着头没看清对面来人,在拐角处撞上了对方,二人双双倒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她立即连声道歉,揉着吃痛的鼻子,抬起头看清同样瘫坐在地的女人。
“欢愉!你没事吧,我有没有撞疼你?”
戚蔷薇急忙起身上前搀扶,偏偏不小心握住她的左手捏了捏,觉得有些软绵。
“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了!磕到哪里了是不是!”
她快速放开蹲下身来,和坐在地上的女人对视。
莫欢愉的手经戚蔷薇不小心的触碰更加肿胀,肯定会疼,而且很疼。
但脸上结霜的表情没有丝毫破冰而动的迹象,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目光如树立在风雪交加中的枯木,逐渐削薄,逐渐化为残枝窸窸窣窣断落。
“……欢愉?欢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女人一动不动的样子让戚蔷薇害怕。她从未见过她这样,如同舍弃了光明的夜猫,久经饥饿后在无边黑夜中苟延残喘地存活,即将永久闭上那对美丽的眸子。
“你是不是很痛,等等,我去叫池总来帮你!”
戚蔷薇刚起身,就被人拉住了手。
女人终于有点反应,可这动作却让她更加惊诧。
莫欢愉像末梢神经坏死了一样,竟用红肿到快到滴出血的左手拉她,且借着力颤巍巍站了起来,一个踉跄向前倾斜身躯差些摔倒,最终强撑站稳。
“欢愉,你要去哪里啊!你的手必须得好好包扎才行,你——”
戚蔷薇愕然止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
那美丽的女人微微转身,食指放在嘴唇双瓣中心,勾起几不可见的浅淡弧度,做了个“嘘”的动作。
莫欢愉眼底泛起的晶莹,让戚蔷薇心都在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对话中只有自己在喋喋不休。但她从莫欢愉寂寥无光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她能阻止插手的。
于是她只能回复一个怜惜怅然的笑容,眼睁睁看着女人摇晃前进的身体,却不能上前搀扶一米。
莫欢愉来迟了很久,方震权的致辞已经结束。她向大厅正门走去,每一步都如此似曾相识。
服务员播报她的到来。
“欢迎莫小姐光临‘Hyacinth’杀青仪式宴会!”
对了,就是这样。
那日她身着星光璀璨的蓝色礼服,怀抱复仇的心情,就像现在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池霍。
只是莫欢愉今天并没有浓妆艳抹,甚至淡妆都不明显,俏嫩的嘴唇展露出原本的颜色,虽有些病态的白,但仍无法抹去她天生的惊艳和美丽。
她走的每一步,都比归来那天要沉重百倍。
虽说绕了许多弯路,失去了很多东西,但竟奇迹般的如愿以偿,初心实现了。
远处男人手中的酒杯里,香槟量丝毫未减。
从昨夜喝下她亲口喂的安眠药后,他的胃和肺一直痛到今天,现在更是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池霍回过头,与上次不同,他正对她来的方向,非常认真地注目着。
他的目光在看见莫欢愉的时候猛地一阵动摇。
十八岁初见之日,她穿着的那条淡雅素净白裙,没有任何装饰,甚至在这样的场合下,太过于朴实低调。
莫欢愉再次穿上了它。即便只是找来的相似白裙,但也近乎一模一样。
她迎光走来,黑发垂在腰间,而在鬓边,竟生出一两根碍眼的银丝来。
池霍的眼睛有点痛。
和那年奉父母之命,在莫家大宅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一样痛。
看看这个女人,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腿背的伤,眼下的黑眼圈,乌发中的几缕白。
终究是,和当年那骄傲可爱的少女,完全不一样了啊。
“池霍,跳支舞吧。”
莫欢愉在他面前停下,抬起双臂,手滞留在空中,摆出女伴的舞蹈动作,等待他牵上。
她的这句邀请,和当时虞小鹂订婚宴上他对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莫欢愉如此费尽心思,营造出种种过往的假象,仿佛要将从前的事桩桩件件再走一遍,如此怀念,但再不会恋恋不舍。
池霍看着她肿胀的左手,没有做任何医疗处理。
他眸色微漾,转过身放下酒杯,动作仿佛静止一般停顿一秒,而后轻轻握住她,牵引至舞池中央。
厚实的手掌覆在她的腰肢间,开始款款摆动。
“看你这么若无其事,难道昨晚那些胡搅蛮缠的行为,都不记得了?”
“昨晚我喝多了。”
“我当然知道你喝多了,你这倔脾气,不灌酒怎么会那么主动啊,对不对?”
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调侃着她。
莫欢愉此刻并不觉得他这副模样让人反感,反而还有些怜爱之情。
“池霍,这应该是我和你跳得最后一支舞了。”
男人嘴角的弧度瞬间垮塌,靠近她的耳边,将表情收敛。
“没错,你的利用价值已经彻底耗完了。往后你就在你该在的地方,怀抱着对我的恨,过完你这漫长一生吧。”
“我该在的地方,监狱么?”
莫欢愉有气无力地呵笑一声,“池霍,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了。”
“哦?怎么,还想垂死挣扎?”
他将环着她的手臂收紧,靠近自己的身体,脸庞贴在她的黑发上。
莫欢愉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或者说,有人在刻意回避对视。
她气息有些不稳,说道:“不,没有。再也不会挣扎了。”
因为警察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门口,陆陆续续,粗略数一数,足足有将近二十人。
那是当然,证据中池耀和做的事情违法情节相当严重,再加上方震权的“口供”,出动的警力再多一倍也不为过。
莫欢愉不知怎的,在看见警察的第一秒,她步调就下意识随尚未被打断的音乐迅速往后撤,硬是领着池霍退到了露天阳台。
池霍并没有拒绝她这一系列看似奇怪的举动,反而很配合,任由她把自己带往任何地方。
男人背对着他们,并没有发现,也没有被发现。
莫欢愉呼吸猛地沉重,她迅速伸展手臂将他抱住,狠命地,紧紧抱住。
绕过他的脖颈,用红肿的左手捂住他的左耳,阻隔了人们逐渐聒噪起来的疑惑与议论纷纷。
夏夜蝉鸣沸腾,露台底下是茂密厚实的灌木丛,萤火虫在其中闪亮如繁星。
“你抖什么?”
“我没有抖。”
“你明明就在抖。”
莫欢愉的确在抖,在这闷热的季节里颤栗出浑身冷汗。
她视线紧紧锁住警察的一举一动,他们在盘问池耀和,接下来就是方震权。
再接下来会来找池霍。
莫欢愉掐住他肩膀上的肌肉,狠狠咬着牙床,下颚都在颤动。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里升起巨大成团的白雾,凑近在他右耳边虚声问道。
“池霍,你知不知道你八岁时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她叫什么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