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霜竹穿着高跟鞋艰难地走在崎岖林间,没有尽头的上坡路爬得极为辛苦。
车停在山脚下,小道太窄,开不上来,她也不想太过招摇,毕竟是跟踪,悄无声息最好。
这片白桦林长得十分葱郁,遍布整个山腰和背沟,参天的高度,在半夜三更凉风吹拂下呼呼啦啦躁动,如鬼泣一般,似在哀嚎着什么。
洪霜竹倒一点也不害怕,扶着接连不断的树干半刻不停循着脚印前进。
这地方鲜少有人来,再加上前段日子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润,走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一轻一重,很明显是莫欢颂和方单祠的。
她的昂贵名牌风衣和专门定制的高跟鞋沾染了不少泥渍,然而她丝毫不在意,只是脚步不停,皱着眉头,思索着莫欢愉的情况。
忽然前方隐隐约约好像来了一个人,洪霜竹借着月光及时发现,闪身躲在粗壮的树木背后。
待那人接近了,看清是方单祠,怀里还抱着睡死的小男孩。
等他往山下走远去,洪霜竹确定路没错,继续前进,同时心里莫名生出一份忐忑。
“啊——!!!”
突然,女人惨烈刺耳的嚎叫声隔得老远传来,仿佛承受了撕心裂肺的苦痛,响彻在林间的回音充斥绝望,呐喊着痛不欲生。
洪霜竹心下一惊,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她撒腿就往声源的方向奔跑,磨破皮的红肿脚踝好像感受不到刺痛。
刚刚走了漫长的一段山路,已经很辛苦,此刻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喘着粗气呼吸都不顺畅,速度却越来越快。
黑色高跟鞋跑掉了一只,插在泥土里。
洪霜竹啧了一声,抬腿甩掉另一只。
光滑白嫩的双足被石子划出许多细长的口子,踏入脏泞未干的雨水里。
她也不知她在着急什么,甚至忘记了“老爷”交代的“静观其变,不要插手”。
听到那熟悉的女人声音,洪霜竹又想起那晚听到的话,短短一句,却是谁都没有给予过的鼓励与认可。
她从十岁开始混演艺圈,见过不少脏东西,也被人设计,拉入过那片欲望的沼泽中。
然而奈何天性孤高心性淡漠,除了演戏这一爱好,她根本不追求别的快感,所以拒绝了许多人,娱乐圈的表面姐妹情她厌恶得很,也没有朋友。
最初留心莫欢愉,是在《阡陌浮生摇》拍摄过程中,她觉得像这样演技好又肯吃苦的女演员不多,所以不由自主屡屡侧目。
真正重视,是从那晚她发现自己和义弟的事情后,莫欢愉云淡风轻无所挂心的态度,让洪霜竹觉得,她可能和自己很合得来。
潜移默化间,洪霜竹开始默默关注莫欢愉,以一种不明不白的身份和立场,在意着这个女人。
她在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跑中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把莫欢愉定义为一直以来想都不会想的“朋友”。
脚印越来越密集,前方百米外有个小小的平地,盖着一座残破的木屋。
就在她视线刚及之时,有个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洪霜竹停下脚步,躲避在隐秘处,顺便调整气息,休息几分钟。
她紧紧盯着莫欢颂的动向,见她手中忽然出现一点红色,闪动跳跃。
洪霜竹紧皱细长黛眉。
“那是……打火机?”
刚提出疑问,远处的女人弯腰蹲下,在地上捣鼓着什么。
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没过半分钟,一团扑腾的火焰在莫欢颂脚下燃起,顺着一路往木屋烧去。
山林间回荡着女人丧心病狂又莫名悲凉的疯癫笑声,简直惨绝人寰。
房屋整个烧得旺红,热气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洪霜竹反而一点一点心凉。
莫欢愉在不在里面?
她首个浮上脑海的问题就是这个。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单听莫欢颂那诡计得逞的痛快笑声,她就能确定。
木头开始噼里啪啦裂响,房门被烧成碳黑。
火光直冲漆黑夜幕,贪婪得仿佛要将静静睡着的云朵一并点燃才肯罢休。
黑烟飘摇而上,混合着刺鼻的烧焦气味,引得近处的女人和藏着的洪霜竹连连呛咳。
莫欢颂见火势大起来,心想,莫欢愉此次铁定葬身此地。
最后将这红色深深烙在眼底,她毅然转身奔跑,离开这蔓延至白桦、即将引起大片森林火灾的危险之地。
她并没有发现小路旁俯身蹲着的洪霜竹,直直往山下逃去。
身影刚消失在林中,洪霜竹刷地站起身,往木屋跑去。
距离十米时,手机铃声响起,是“老爷”打来的。
这位人物的电话不能不接。
洪霜竹焦急地皱眉,语气尽量平和,“老爷,您有什么事要吩咐?”
听筒传出男人沉稳浑厚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肃穆,更深掩盖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你跑去森林里做什么。”
她想起手机自带了定位系统,时刻在向对方汇报自己的地理位置。
“我照老爷的安排,跟着莫欢颂,她竟然放火烧山,莫欢愉在烧着的房子里,我正打算去——”
——“不许救。”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三个字包含着不容拒绝否定的果断。
洪霜竹一怔,立刻反问道:“为什么?”
——“难得,你竟会质疑我的命令。”
这的确少见,她迄今为止只会遵守,不会过问。
洪霜竹有些心虚,“好歹是条人命,她或许还活着,所以……”
——“这女人对池霍意义非凡,是让他成长的养料,却也是拖绊他的枷锁。此次手术若成功,池霍就是个完美的领导者。权衡这女人带来的损益,弊大于利,还是让她死在那里,最好。”
这冷漠的抉择。莫欢愉的性命在男人的嘴里,就和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一样,想碾死就碾死。
——“立刻离开,去医院。听到没有。”
洪霜竹站在碎金熔化般快速攀爬着火苗的木屋前,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电话那条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反常,语调瞬间生冷几度,低沉且寒气十足。
——“Thallo,你是不是忘了,Nireus的命运还掌握在你的手里,全凭你的选择,决定他的未来。”
洪霜竹身躯猛地一顿,站在炽热的火堆前,生生出了一背冷汗。
少年干净爽朗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她不由觉得好笑。
尼柔斯的命运什么时候握在自己手中了。
不止义弟,她的命运也不见得能由着自己。
——“你要聪明,就照我说的做。不许救。”
不许救。
活生生的人在随时可能倾倒的屋子里,处于死亡边缘,却不能救。
女人的视线被灼烧成黑漆木炭一般,僵硬又易碎。
过了半晌,她笑着淡淡回应,每个字却重压出掷地有声的痕迹。
“遵命,老爷。我不救。”
说完她挂掉电话。
这是洪霜竹首次主动按下红色按键。
火势越来越大,延伸扩张,顺着木屋旁的白桦树叶攀附进森林里。
那似血的红烧到了洪霜竹脚下,她赤裸的双足贴着温热的地面。
照这情形,恐怕不出两个小时,这片林子就会被烧掉一半。
消防队从南商城到这边境郊区,得要不少时间。
照“老爷”的意思,肯定连报警都不被允许。
她就这么看着白桦忽喇喇似大厦倾,迎着喧嚣风声,灌木花草仿佛有了嘴巴,遍地哀嚎传入耳朵。
洪霜竹默默转身,背对着这片惨烈景象。
迈开了脚步。
“嘭——哗……”
物体坠落的残酷声响咚咚传撞洪霜竹的耳膜。
她布满伤口的双足突然停驻。
牙齿紧咬,猛地回过头。
木屋的房梁已然坍塌,砸落在地。
“莫小姐……”
她口中呵出一股虚凉稀薄的清风。
……
当日下午五点,池霍被推进手术室。
这场手术的时间注定漫长磨人。
池清坐不住,在楼道里徘徊,过上几秒就抬头看看亮起的“手术中”红灯。
那红光今天格外鲜艳。
仿佛火烧一样。
“对不起,池董,我来晚了!”
小步跑来的戚蔷薇满面焦急。
池清微微摇头,“没事,这几天我不在公司的时候,都是你在帮我打点安排城池的事情,辛苦了。”
“您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自从知道池清帮助池霍出狱、找医生这些举动后,戚蔷薇对他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
“池总已经进去了?”
“嗯,进去两小时二十七分钟了。”
她一愣,有些讶异男人竟将时间记得如此准确,精准到个位分。
“欢愉怎么不在?她去洗手间了吗?我过来的时候没碰上她。”
池清眉头微皱,“她电话打不通,今天根本没来医院。你过来路上堵不堵车?”
戚蔷薇疑惑道:“有点,但也不至于堵一天啊?我从公司到这儿的路程比欢愉要走的远多了,她不可能在我后头吧。”
“嗯……”男人低头思索。
“这么说来,今天的事情还真够蹊跷的。我在路上听司机师傅说,今天郊区森林着火了,紧急出动消防车占用了通道,才会堵车。”
戚蔷薇歪着脑袋想不通,“可那边的森林离城太远,根本没人会去。最容易起自然火灾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现在这天气怎么会着火,真奇怪……”
池清左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
拿出手机拨通池霍住宅区门卫处的电话。
“张伯,请你帮我查一下昨天池夫人有没有回去,今天有没有出门。”
池清口中的“张伯”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干部,以前他去住宅区时说过几句话。
“对不起先生,张伯身体不适,上个星期辞职了。”
听筒里传出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池清正想接着问,对方却立即给出了回应,答复快到有些怪异。
“先生,池夫人昨天没有回来过,今天也没出现。”
“……是吗,谢谢。”
挂掉电话,他心里一沉,眸色冷冽。
“戚小姐,这里有我守着,你现在快去调住宅区周边的监控,欢愉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