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的,苏华蚀承认了风瑾是他的底线,只可惜这番话,并没有传到风瑾的耳中。
风瑾其实也能够看出,苏华蚀来到天澜并不单单只是讨伐南翊所犯下的错,毕竟将南昭赶下皇位轻而易举。可就算是他得到了天澜,梁朔内部乱成一团,他便无暇分心去管了。
奈何眼下风瑾并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这件事情,她只觉得周身全部被一种叫做不甘的情绪所包围。曾几度,她想着就这样当一个恶人便罢了,沈轻舟夫妇罪孽深重,早晚有一点要得到应有的惩罚,属于他们的报应。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心软的让那个孩子生下来?不过是为那夫妇的罪孽抵债罢了,倒不如成全了她报仇的心愿。
可是每每要做这种决定,她又会忍不住考虑:报完仇以后呢?若是上天没有让她没有得到圆满,那她的余生,又该怎样面对自私的自己?她不怕自己陷入愧疚和自责,可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她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爹娘。一旦真的被复仇控制,除了良心无法饶过自己,她也算是欠了那个孩子一条命,终究算是做了件错的事情,搭上了无辜的人。
苏华蚀到的时候,风瑾已经开始昏睡不醒了。像是支撑着灵魂的执念突然被抽离,眼前眉头紧皱的女子陷入了自己的死循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走出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贯穿了无尽的冰冷,仿佛让她回到了初次重生到这具身体的时候,无处藏身。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醒醒啊娘娘……”身边的小宫女焦急的轻轻呼唤着软榻上不住颤抖的女子,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半晌,风瑾没有反应,呼吸却是突然变得浓重起来,蝶翼一般的长睫不安的微微颤动、浸湿。
身后的苏华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前面的小宫女更加焦急了,战栗着双手轻轻推了推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最后终于还是将手掌覆上了女子的前额。
蓦地,小宫女收回手,被掌心传来的温度吓得惊呼一声,后退出老远。
“王上,娘娘她,她……”小宫女被吓得语无伦次,苏华蚀到这里来的目的甚至以往他的名声,宫中的人大多数都是有耳闻的。眼下这种情况,她真的是生怕一个不小心,苏华蚀便口头定了她一个照顾王后不当的罪名,虽是让她脑袋搬家。
只可惜,算是她想多了。苏华蚀瞧都未瞧她一眼,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气场之强大可怕,小宫女都已完全忘记了要作何反应,只是潜意识中顺从这他的命令,慌忙闪到了一边。
这男人的脸色明显是十分不悦,可是眸底的那一片幽深除了怒火,似乎还涵盖了一些心疼。只是这心疼却是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看不透的,理解不了的,也是专属于一个人的。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要在他的面前收到伤害?为什么他总也无法彻底完全的护她周全?他那样努力的想要她完成自己的心中所想,无论是别人欠她的,还是与谁没有理清楚的纠葛,他都可以由她。偏偏这一切的纵容,这一切的妥协,他就是总也无法亲口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明知她心中有所感受却无法完整地明了。
“瑜儿……”风瑾难受的轻哼一声,心中所想是妹妹柳瑜,包含了苏华蚀所听不懂的无限亏欠和后悔,苏华蚀只当是她来到天澜这么久,开始思念风瑜罢了。
宫中的御医知道了苏华蚀与南昭闹翻,自作主张的装作没有收到传令不肯前来帮风瑾诊治。苏华蚀心中有别的打算,不好直接赶南昭让位,因此也无法过于打草惊蛇,只得带着风瑾出了宫。
他想要她解开心结,便要亲自验证那个可以称之为荒谬的猜想。于是吩咐下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他抱起她直接出发去了苍聚县。
一路上,她迷蒙的醒来迷迷糊糊呢喃着什么。他努力侧耳倾听却无法分辨出内容,只得更加用力将她环住,眸中柔情万分,安慰一般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磨砂着她柔软的发顶。然后她便安静了些许,再次垂眸沉沉睡去,如此反反复复,却始终难以清醒。
虽说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可是近日以来的天气依旧寒冷的很。兴许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或者打击,也是长久以来积劳成疾所致吧!苏华蚀想。
一路没有停留,不过半日便已经到了苍聚县。所幸苍聚县同样隶属国都,在都城另一侧,无需出入城门,因此便也省了被盘问身份的麻烦。
这厢刚刚回到他身边没多久的冷戈掀开了轿帘,看着车内皆是紧闭双目的两人,低声提醒:“主人,到了。”
苏华蚀不过假寐,此刻听到冷戈的声音,便张开了微闭的双目。一片幽深的令人难以看透,可是只要对上便会被深深吸引住的眸子无比的清亮,终于有了几分释然。低头看了眼怀中依旧在安睡的女子,他眸光敛了几分,似是不忍心吵醒她一般,他站起身,轻松将女子抱起。
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苏华蚀径直走了进去。外面牌匾很大看似很华丽,里面却并非如向想象中一般的装潢,没有柜台,只有成排的药厨和几张看似老旧的桌子。
满脸皱纹却看起来很慈祥的老人花白着胡子,闭着双眼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时不时似有若无的轻轻晃动一下手中的旧蒲扇,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了医馆。
冷戈面露惊讶,似乎没想到进来以后会是这样的场景。眼看皇上已经带着皇后走了进去,他只好留在门口,唤醒了依旧毫无知觉的老大夫。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风瑾有些迷茫的看着陌生的房顶,想要起身,强烈的眩晕感让她重新跌回了枕头,随即苦笑。这感觉,还真的像是刚刚重生时候的样子。她甚至以为是上天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妥协,想要将赐予她的新生重新收回去。
“姑娘,你醒了?”苍老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随即她看到了一张与声音相配的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差一点,因为这强烈的震惊再次昏厥过去。眼前是无比熟悉的面容,带着慈祥的笑容,胡子一抖一抖的,慈爱的同时又有着说不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可爱。
“我这是……做梦吗?”惊讶的张了张嘴巴,她突然听到一个干涩无比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嘶哑感。
“睡了两天,可算是醒了。”老大夫直起身子,面色看起来欣慰不已。
久久回不过神的女子终于热泪盈眶,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难过。心中一股热烈的想要冲出胸腔的情绪,最终还是化作了满腔的热泪,挥洒在了相隔一年的物是人非里。剩下的,也就只有感叹,尽管自己的命运天翻地覆,有些不相干的、不会变的依旧在按照生命中原有的轨道,永不停滞。
“城中正在闹瘟疫,幸亏姑娘被送来的及时,这才保住了性命。”无视掉风瑾激动的情绪,老大夫摸摸胡子,打了把手将风瑾从床榻上扶了起来,随即为她倒了杯热水。
风瑾一愣,伸手接过热水道了谢,随即无不焦急地问:“那请问大夫,送我来的人可还在这苍聚县?”
老大夫呵呵一笑,苍老却锐利的双眸带了丝丝惊讶,道:“哟!公子几个看着就不像是本地人。丫头送来便是睡着的,睁开眼就知道在哪在哪,真是了不得!”
这一番话风瑾只是确定了苏华蚀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但是转念再一想,她在这出生同样在这被害的家破人亡,她与这里有着数不清的牵连。幼时她曾无数次在老大夫睡着的时候拿着桂花糕在他鼻子底下转圈,隔壁是她爹爹的易宝阁,再往右边数是卖桂花糕的小铺子。无数次进进出出这几道门槛,不过也就是终止在她嫁到沈府之前。
如此巧合的安排,又怎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下,便差点笑出了声。可是啊,她也不能让他生疑才是。
“隐约听到行程是赶往苍聚县罢了,大夫何必大惊小怪?”风瑾微微笑,虽是面无血色,可唇边的温柔恰好,倒是给老大夫拉了几分好感。
“既然瘟疫肆虐那便是危险得很,谢过大夫救命之恩,风瑾还是劳烦大夫告知他们的行踪。”她掩去了,眸中强烈的散发出的亲切感,故作了几分严肃。眼前的老者,是同她爹爹和娘亲一般温暖的存在,却容易让她回想起一些难过的画面。
老大夫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后道:“去哪了老朽倒是不知。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今早公子几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交代了要照顾好姑娘,便匆匆离去。”
风瑾有些疑惑,心中默默担忧。苏华蚀很少发怒也很少将情绪写在脸上,“面色难看、行色匆匆”,想必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