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稠阴郁的夜色从港市上空降临。
白天去逛了婚纱还有戒指,她不是真的不满意,而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夜晚,鲸落在睡觉。
梦境时分脑海里忽而又闪出了那辆世界限量奔驰S级黑色迈巴赫。
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色蓬蓬裙,那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公主的妈妈就坐在旁边,眼眉低垂,唇角边带着一丝无奈。
直到现在苏鲸落才依稀懂得了妈妈那时的神情。
只是天真的她那时怎么都没有想到,
她的人生将会因为这次经历而充满折磨。
[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恨她吗?]
[恨呀!]
“可是……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
坐在迈巴赫上的苏鲸落一脸懵懂,全然不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只有五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就连谎言都有善恶之分,她只是记得妈妈曾告诉过她:“你要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会说谎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直到车子停在孤儿院门前,
半人高的苏鲸落被院长还有一群人拉着拖到了那个恐怖的院子里面时,她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恐惧。
她拼命挣扎,哭得撕心裂肺,行李箱的东西在她的挣扎下散了一地,就像水晶球忽然破裂,掉落了一地的崩溃。
她绝望地喊着‘妈妈’,然而却看到了妈妈那张无情的脸。
她曾经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此时竟绝情而冷漠。
“妈妈,你骗人!”
“你骗人!你骗人!妈妈!你骗人!”
“你说小孩子不能说谎的!!你骗人……妈妈,你是坏妈妈……”
‘嘎吱——’
铁门被死死地关上,那道缓缓关闭的铁门将苏鲸落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
那是她第一次遭受如此热烈爱过自己的人的背叛。
然后,梦境像是失去了声音。
就像一个冰冷的默片,倒映着的只有女孩崩溃的哭脸。
苏鲸落猛然惊坐而起,
泪水已打湿了枕巾。她的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轻轻擦拭,却感到无以伦比的冷。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内心深处最大的黑暗还有伤口,她还是那个不堪一击的小女孩。
冰冷,是她身体的温度,也是心的温度。
也许,每个小孩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幸福,
她是如此,景嘉宝也是如此,甚至于一向高高在上的厉君和亦是如此。
人生是劫,人活在世上也不过是为了承受各种各样的苦难。
至于那些若有似无的快乐和幸福,那只不过是上帝怕你承受不下去,所以偶尔给你一点甜头,以让你继续受虐。
她曾从人见人爱捧着长大的苏家三小姐沦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弃儿。
她恨自己的母亲,她曾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女人,但现在对她却也有了几分仁慈。
如今苏鲸落自己也怀孕了。
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对这个孩子撒谎,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做出让他伤心绝望的举动?
他是不是也会在小小的心灵中装满对她的恨,甚至终生都无法原谅?
她不敢保证孩子是否能够幸福,纵然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厉君和,而她也很想去做好一个母亲。
“对不起,……”
苏鲸落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里满是歉意。
她最终还是决定夺走他的生命,即使现在会感到遗憾,也不想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被无数恶意伤害。
在她不能保证给他一个幸福的环境。
所以,这一切就让自己来替他承受吧,
就算是作为母亲对他最后的呵护和温柔。
苏鲸落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做一个母亲,而现在的厉君和也‘没有经验’去做一个好父亲,她甚至觉得他‘不够资格’,最起码现在还不够。
“戈莱姐,你怎么了?”
苏鲸落的抽泣声惊醒了旁边的孟无欢,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就看见了苏鲸落的满脸泪水,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握住了鲸落的手,然后便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冷。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回来吧。”
刚站起来的孟无欢随着苏鲸落的呼唤忽然站定,
她缓缓转身,又看到了苏鲸落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她只好再次坐到床边,想郑重其事给她道个歉。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孟无欢还未开口就被打断,真心有些难过。
“你帮我联系医院了吗?”苏鲸落问。
孟无欢不可思议的‘啊’了一声,然后惊恐地问:“戈莱姐你……”
“我是问你帮我联系医院了吗?”
“还……还没。”
“你明天去帮我联系医院,我要把孩子处理掉。”
孟无欢还想再说什么,但那些话全都被苏鲸落那吓人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她只好攥紧拳头应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君和那里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到时我会亲自跟他解释。”
“是,戈莱姐。”
“医院的事你要抓紧时间去办,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可以。”
“好。”
“很晚了,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戈莱姐,你的身体……”
“我没事。”
苏鲸落没有再说话。
关于结果单被厉君和发现一事,她其实没有怪罪孟无欢。
她在黑暗中看着孟无欢迷茫地走开,不由又有了些心疼。
……
第二天.
“戈莱姐,医院我帮你联系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嗯。”
苏鲸落冷冷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去开车,现在就去。”
“好。”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苏鲸落是觉得没什么可说,孟无欢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人各怀心事,惹得气氛也突然沉默了起来。
终于,还是孟无欢率先打破了沉默。
车子开得很稳,孟无欢突然转过脸冲副驾驶的苏鲸落很认真地问:
“戈莱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不然?”
“这事如果被厉总知道,那他会生气难过的。”
鲸落在心底深处叹气。
她何尝不知道?
但是,没有办法。
她必须理性。
“与我无关。”——她狠心说道。
“可是孩子呢?孩子也与你无关吗?”
孟无欢的问题让苏鲸落瞬间失了神,
她低头沉吟了良久才抬头反问道:“无欢,你觉得你幸福吗?”
“我?”孟无欢猛然被问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些,“还好吧?”
孟无欢不知道苏鲸落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由有些疑惑。
“那你觉得我幸福吗?”苏鲸落问。
孟无欢很认真地思考着苏鲸落的问题。
她美丽漂亮、有钱有势、有那么多大名鼎鼎的高富帅追求、而且还是一个知名大作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应该很幸福才对。但她的脸上却常常带着落寞的神情,她沉默寡言、很少笑,这又哪是一个幸福者该有的样子?
所以,这个答案,她也不知道。
孟无欢缓缓摇头,算作回答。
苏鲸落摇头苦笑:“既然连我都不幸福,孩子又怎么会幸福。既然他不会幸福,又何必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她不想让他成为其中的一个。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与其让他痛苦的选择,不如就让我来替他选择。”
孟无欢不太懂苏鲸落的话,也不懂苏鲸落为什么会不幸福,更不懂苏鲸落为什么会觉得孩子也不会幸福。
这个孩子将要含着金汤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将来一定会成为像厉君和一样的成功人士。他的人生将充满各种高级趣味、将无比辉煌,他为什么不会幸福?
难道就仅仅因为他的妈妈不幸福吗?可他的妈妈又为什么会不幸福?
孟无欢看得出来,厉君和对她是绝对的真爱,能有这样一个男人爱着,还有什么不幸福的?
她的衣食住行全都是最好的,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她有着自己喜欢的事业,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思想,这一切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吗?
如果这样都不算幸福,那谁又是真正幸福?
也许,是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吧。
也许,因为她不是有钱人,所以不懂那些有钱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吧。
孟无欢如是想着。
……
彼得堡医院。
之所以选择这个医院,是因为这座医院的院长是一个俄罗斯人。
俄罗斯被称为战斗民族,自然谁都不怵,这也是本市唯一一家跟厉家、苏家以及景家全都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籍医院。
不得不说,孟无欢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要知道,以厉君和和苏鲸落的身份,除了这家医院,基本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给苏鲸落做人流手术。
“戈莱姐,到了!”
孟无欢下车,赶忙绕过车头跑到另一边帮苏鲸落打开车门,然后将她扶下了车。
苏鲸落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自孟无欢跟着自己以来,这次是任务完成最让她省心的一次。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你真的真的决定好了吗?”
苏鲸落已经不想听这些话了,因为每次被问,她的良心就每次都被考验,
女人随即大步走进了医院。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体检之后,她终于在孟无欢的陪伴下躺在了手术台上。
当灯光亮起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阵无以名状的恐惧。
她握紧了拳头,身体竟在微微发抖。
“戈莱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孟无欢的声音适时响起,让苏鲸落稍稍放下了心。
她对自己说:苏鲸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护士走进来冲孟无欢问道。
孟无欢一愣:“怎么了?”
“虽然这是一个小手术,但为了保险起见,请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个字!”
“呃……”
孟无欢转身用眼神询问着苏鲸落,但见苏鲸落缓缓点头,示意她可以签字。她拿起笔,却好久都没有动作,直到最后再次郑重其事地问苏鲸落道:“戈莱姐,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了吗?”
“签吧。”
“死就死吧,为了你,我豁出去了!”
孟无欢很认真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很认真地交到了护士手中。
她的心忽然空荡荡的,竟有一种古时候画押认罪的感觉,那份手术同意书就是她的罪状,她也终究会被判极刑。
跟之前不同,她现在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她的脑海里已闪出了厉君和那面目狰狞的模样,他将变成给自己行刑的那个人。
如果厉君和没有发现苏鲸落怀孕的秘密,那也许还有一丝活路。
但现在厉君和既然已经知道苏鲸落怀孕,并且向全世界高调宣布要与苏鲸落复婚。如今堕了胎,即使隐瞒得再好,纸里也终究包不住火。厉君和总有一天会知道苏鲸落堕了胎,并且会知道是她孟无欢一直在帮忙,甚至还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到时他会怎么样?
炸弹引线一旦被点燃,没有人能够预料会发生什么,包括厉君和自己。
孟无欢不敢再想下去了。
苏鲸落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
她口口声声说厉君和会怎样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但她也知道,怎么会与自己无关?
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有他的一半,而且他曾无数次表示:他喜欢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会把他当做手心里的宝,不让他受任何一点委屈。
脑海中,厉君和本来模糊的脸忽然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鲸落仿佛已看到了他的愤怒。他冲过来抓着自己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那个绝望的眼神却早已包含了一切。他把自己的肩膀捏得生疼,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苏鲸落又掉出了两滴眼泪。
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再感受一下他的心跳,感受一下他的温度。
她迷茫了,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是不是太过于冷酷无情,太过于理智了?
苏鲸落忽然又想起了那夜被白鹭杀死的晚安。
一片荆棘中,原本漂亮高贵的晚安,身上不知何时插了九根弩箭。猩红鲜血渗入土地,惨不忍睹,令人反胃。那具鲜血淋漓的猫尸,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待会,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就像晚安一样惨?
会不会也会让自己像当初一样难过?
晚安和孩子都会被无情杀死。
不同的是,晚安是白鹭杀死的。
而孩子,却是她自己亲手杀死的。
“苏小姐,您真的不需要打麻药吗?”女医生很干练,语气也异常严肃。
“不需要。”
苏鲸落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手术开始。
疼痛可以使人清醒!
她想,孩子被杀死时一定会很痛,作为母亲,所以她也必须要承受同等的痛苦。
她要全程都陪伴着自己的孩子,以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以疼痛的方式。
医生的动作很轻柔,苏鲸落却依旧感到十分辛苦。
她紧紧抓着孟无欢的手,咬破了唇,洁白的牙齿沾上了猩红的鲜血,孟无欢看着她辛苦的样子,脸色发白,到最后几乎是痛哭流涕。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这是一个女人能够经历的一生最疼的痛楚。
孟无欢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疼。
但鲸落没有哭,
她觉得自己不配掉眼泪。
……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转,手术结束时,鲸落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当医生摘掉口罩的那一刻,女人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苍白无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虚弱,竟连说话都需要用尽力气。
她想睡觉,不顾一切地沉睡。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孟无欢早已泪流满面。
孟无欢从无比悲伤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哽咽的语气笑着说:“戈莱姐,手术很成功……很成功。”
“我没事……不用……担心。”
‘铃——’
孟无欢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当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厉君和的名字时,她的嘴角一阵阵抽搐。
恐惧像死神的手一样攥紧她的心脏。
手机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她的手在颤抖,
最后竟挂掉了厉君和的电话,然后关了机!
……
圣玛利亚医院,病房。
厉君和为苏鲸落买了999朵玫瑰,这些玫瑰是他在猫岛特意摘的。他知道苏鲸落喜欢玫瑰,尤其喜欢猫岛的玫瑰。
他满心欢喜地走进苏谷惠芬的病房,然而却并没有看到苏鲸落。
偌大的病房里,建兰正在帮苏谷惠芬擦脸。
“她在哪?”
“鲸落吗?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呢。”
“跟谁?”
“跟无欢丫头呗。”
“那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
建兰一边回答一边拧着毛巾,眼中丝毫没有担心,她笑着说:“年轻人嘛,在这里待久了总是会感到闷的。”
厉君和的右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的心中也忽而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不祥的预感。
“她们走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厉君和的语气竟有些紧张。
建兰略微沉吟,然后说:“鲸落小姐倒是没有说什么,倒是无欢丫头好像有些不自在,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
虽然厉君和总是高高在上独断专行,却拥有一种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他看似对谁都不关心,却对自己手下的员工了如指掌。
他足够了解孟无欢,所以才敢让她做苏鲸落的经纪人,才敢让她来陪伴苏鲸落。
她向来大大咧咧,也没有那么多顾虑,所以才让她做了苏鲸落的贴身经纪人。
如今心神不宁?
怎会如此反常?
厉君和立即拿出手机给孟无欢打去了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男人面色冷峻,几乎要把手机掰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