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
苏鲸落和万攸攸从一排排橱窗前走过,
身边不时有目光或一沾即走,而后蜻蜓点水般沾了又沾,或干脆吸附在二人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若是二人再打打闹闹相互调笑一番,就更是惹人注意,不过二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万攸攸把视线从一个直勾勾盯着她露出的肚脐的男人身上移开,
心里没来由想起了那个从来都是眼神阴冷,目不斜视的少年。
要不是因为他,今天万攸攸也不会拉着苏鲸落大中午地从学校跑出来。
早些时候,苏鲸落正吃完午饭,走到图书馆里准备度过一个悠闲的中午,就被大步流星走来的万大小姐一把拉起,
一边拉她一边还说着:“就知道你又在这里,在图书馆里勾引小屁孩有什么意思,跟着攸姐我去逛街钓男人去。”
偌大一所高中,能这么和苏鲸落打成一片的也只有万攸攸。
苏鲸落被万攸攸拉得跌跌撞撞往门外走,拽也拽不过她,
只好弯着腰哎呦哎呦地小跑跟上。
邻近门口,苏鲸落狠狠在万攸攸腰肢上扭了一把,万攸攸原本有些气呼呼的脸上顿时笑逐颜开,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图书馆。
此时走在商场里,苏鲸落转头看着有些出神的万攸攸,笑着问道:
“怎么,你家的那个小哥哥又惹你生气了?”
“滚他狗日的小哥哥,他丫的就是个冰箱,跟我爸手下那些个特战……一模一样。”
万攸攸旋即又想到祝玥,神情转冷,补充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当面不食烟火,背地里可脏了!”
苏鲸落捏了捏万攸攸的手,万攸攸一努嘴,没再说什么。见闺蜜心情有些低落,苏鲸落当即就近拐进一家服装店。
“攸姐。”苏鲸落拿过一件摆在模特身旁的湖蓝色纱制连衣裙,把嘴巴凑到万攸攸耳边,轻声说道,
“那我给你换个造型,你就可以换个心情啦。”说着把这件连衣裙合在万攸攸身上,比了一下。
“小了点。”苏鲸落咕哝了一声,就要换大一号,却被万攸攸一把抢过。
“姐姐我多小都能穿。”
万攸攸说着便把这件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然后才皱着眉头佯装委屈说道:“落落啊,这是你才穿的衣服,根本不适合我,你去试试。”
“今天是你拉我出来的,当然是我来帮你参谋衣服啦,你换上,我看看,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穿呢。哎呀,你要是穿上,保管是柔情似水,什么钢铁兵哥哥都给你融化了。”
万攸攸把手放在嘴前做惊异状,学着苏鲸落的声音和语气道:“哎呀,落落仙女啊,你怎么又推给我。也是哦,你穿不上这个,还是让我给你代劳吧。”
万攸攸手指指向假人模特身上的那件,明显大了两号,“你去试试那个去。”
“你竟然诽谤本仙女!”苏鲸落作势就伸出手掌,向万攸攸腰间戳去。
动手的事情,若非刻意,
苏鲸落哪里是万攸攸的对手,
眼看苏鲸落的手便要戳到万攸攸身上,万攸攸一个闪身就晃到了苏鲸落身后。她一手抚在苏鲸落腰带上,一手成爪贴着苏鲸落的脖子,把头凑到苏鲸落耳边。
“落落,我是你的厉哥哥,我就喜欢你穿这个,你快穿给我看。”
万攸攸的声音要多酥有多酥。
苏鲸落被万攸攸说中心思敏感处,顿时俏脸上飞上了两片红晕,挣扎着就要打身后嘴巴没轻没重的少女。
万攸攸见状更是来劲,故意做出低沉的声音补充道:“哦不,哥哥我喜欢看你换衣服,你快脱给我看。”
苏鲸落愈发羞愤,对准万攸攸的鞋子一跺脚,却踩了个空,缠绕在脖子和腰间的束缚也随之一松,身后就传来闺蜜的大笑声。
苏鲸落拿眼睛狠狠剜了万攸攸一眼,说道:“你要是再这么和我开玩笑,我就回去了。”
万攸攸知道自己有些玩过火了,
赶紧上前拉起苏鲸落的手臂摇了摇:“落落仙女,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这不是今天受了委屈嘛,需要……小小放肆一下,你就当我口嗨,嗯,口嗨。”
见苏鲸落还是噘着嘴巴,万攸攸补充道:“今天你要买什么,全部都由我包了。怎么,你没东西要买,那我请你吃冰淇淋去,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最近还出了新口味,我带你去。走,走,走,走……”
苏鲸落听着万攸攸竹筒倒豆子般说完一通言语,还没反应过来,就手腕一紧,又被万攸攸抓着向一个方向走去。
一家冰淇淋店前的桌子旁,苏鲸落依靠在桌子边沿。
万攸攸一手一个圆筒向她走来,圆筒上面两颗冰淇淋球,一颗绿色,一颗黑色。
她一边走,一边一口咬在那个黑色的冰淇淋球上,然后递出另一只手,把绿色的冰淇淋给苏鲸落。
“我不用啦。”苏鲸落把头向后仰,才让万攸攸手中摇摆的冰淇淋球不粘在自己鼻子上。
“怎么,你身材都那么好了,还怕吃个冰淇淋就走样?”
“不是啦,我平时不吃这些的。”
“不吃这些?要是全天下女人都像你这幅德行,你们苏家的东西卖给谁去,厉家的首饰都只能卖去非洲大草原了!你听我的,吃了这个,加强运动就好。你看我,从来不忌口,不照样保持身材。你就是太安静了,赶紧的,给攸姐我一个面子。”
苏鲸落推脱不过,只好接过来,尝了一小口。
“对嘛,这个甜筒还有一个很好玩的,你看我。”
万攸攸说着把甜筒底下的尖头咬掉,然后把甜筒举到头顶,拿嘴在咬掉的尖头上一嗦……苏鲸落看着面前万攸攸甜筒中的球不断下降,表情有些凝固。
等万攸攸表演完,苏鲸落忍不住开口道:“攸姐,看来你今天是真受刺激了,你的行为逻辑都不受你大脑控制了你明白吗?”
“哼。”万攸攸转过头,把冰淇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攸姐我招所有人疼,不差他一个!就不差……”
后来,万攸攸在学校遇到祝玥。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们就读于一所学校。
学校的小餐厅里,万攸攸端着本小说,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
“万大小姐。”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万攸攸眉头一皱。
来人是祝玥。
当祝玥面带微笑着坐到万攸攸身前时,万攸攸有些触动。这女孩子之前被自己当着父亲的面说了配不上,此刻居然敢出现在她面前。
“什么事?”万攸攸虽然心里有些想法,但表现在言语中依旧是冷漠。
“你是万尊的妹妹,你一定很了解他吧。”
万攸攸盯着面前的少女,没有说话。
祝玥仿佛完全不在意万攸攸的冷漠,保持着微笑继续道:“他的生活一定很简单但也有很多故事吧。”
万攸攸轻嗯了一声,示意祝玥可以继续说。
祝玥像是想到了万尊的什么事情,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一抹热忱,说道:“他是不是平时什么都不说,也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都是冷冷的。”
万攸攸不想回答她,但是却想到了万尊。
确实,自己这个“哥哥”面对什么都是不理不睬的阴郁样子,
这其中既有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也有栖身于军旅之家的关系。不过万攸攸还隐约知道一些别的原因,但也只是隐约知道,比如“栖身于军旅之家”这个耐人寻味的“栖”字。
他真的全部都是这样的吗,万攸攸想到,似乎未必。有时候他也会表现得比较明显,就像之前对待自己那样。
他质问自己时候的语言,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虽然话依然不多,却已经仿佛一把出锋的剑,不再让人看不出深浅。
“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呀。”祝玥问道,又有些像是喃喃自语。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万攸攸心里这样想着。
突然,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面前的这个女子,原来是想要从她这里得知万尊的兴趣所在。
所以她来找自己了。
虽然被自己当面说过“不配”,但是仍然会用笑脸来面对自己,这么想来,她的笑脸背后也有着自己的城府啊。
万攸攸望着面前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第一次感觉她也有些可取之处,也许她对于万尊的这份执着,就是万尊喜欢她的原因所在?
不过……仅此而已了。
万攸攸从小到大,虽说家中给了她许多宠爱,但到底是将门之女,一股铁血侠骨犹在,受人瞩目,也被严加磨砺。在她身上的,从来不只是看纨绔子弟的眼神,还有肯定与艳羡。像祝玥这般的眼神,她见得也不少。
“他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万攸攸淡淡地说道。
“那怎么做他女朋友?”
事情的后来,就是祝玥哭了。
被刚好路过的万尊看到,万尊出言讽刺。
少女明目张胆站起来:“我就是觉得她配不上你,怎么了?!”
“我跟谁在一起,不要说是你,就算是你爸都不能插手!”
这是万攸攸和万尊吵得最凶的一次。
后来,万攸攸哭着给鲸落打电话。
那天,万攸攸住在鲸落的寝室,两个女孩挤在寝室的小床上,度过了一晚。
……
那些年,无数次,她做了万攸攸和万尊的倾听者。
倾听他们的恩恩怨怨,倾听她一个人的爱恨情仇。
就连鲸落这样冰雪聪明的少女,那些年,她也看不清楚万尊对万攸攸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更不要说万攸攸本身。
但是,唯一不变的,是万攸攸对那些冷血动物的热爱。
有毒的树蛙、越南空运过来的蜗牛、巨大的乌龟,等等……
就像一个瑰丽的梦境,绿油油的一切。远古蜥蜴、毒蜘蛛……战争,血液,枪支……正常女孩会害怕的东西,仿佛在她那里,被赋予了无穷无尽的趣味。
后来的后来。
她第一次和最爱的男人一起出特殊任务。
却不知道,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犹记得那天晚上她对她挥挥手,说道:“鲸落,再见……”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她死在了金三角。
与她一起出任务回来战无不胜的万尊,身受重伤,昏迷了七天七夜,才苟延残喘地捡回来一条命。
万尊醒来的时候,心脏位置的一块金属项链,上面有子弹分明尖锐的痕迹。
他粗粝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军装,
沉默着沉默,没有落泪。
那件军装上,晕满了鲜红的血液。
她的血。
……
回忆戛然而止,
鲸落看着窗外,床边是厉冰洋空空如也的小床。
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残忍杀害了一个孩子,所以上天已经剥夺了她做妈妈的权利?
鲸落较真地想着,不由心中悲伤起来。
亲人一个个离去。
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的奶奶,以及同样不知下落的女儿,无一不将她身心进行摧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细微的叫声。
“喵喵。”
这个声音让鲸落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自从晚安离开以后,她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亲近的小猫。
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确实有一抹黑黑的团团圆圆的影子再门口若有若现。
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抱住它,而那个小猫还很嫌弃的样子。所以鲸落听见外面有人说。
“粘豆包,你干嘛,你小时候很粘人的,现在怎么会嫌弃我……”
“可恶,你小时候很喜欢别人叫你粘豆包的……”
这个声音,让鲸落感受到熟悉。
有段时间没有见了,但是她还是能够认出来——
夏至。
君公馆年纪最小的那个佣人。
在她离开君公馆之前,也是最关心她的一个佣人。
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女孩,会在她来姨妈的时候给她煮红糖汤。
在晚安死掉的时候,她会替她悉心照顾厉君和新送的小猫。
这个粘豆包,就是当时厉君和送给她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孟买猫,当时鲸落不喜欢这只猫,准备丢走。
是夏至百般求情,才让鲸落“收留”了这只猫,最后送给了奶奶苏谷惠芬,抚养到现在。
若不是今日见面,鲸落以为这只猫已经送人或者走丢了。
门口若隐若现,门被打开。
外面站着的正是建兰还有那个热心的小佣人——夏至。
夏至的怀抱里抱着一只猫,只不过,这只猫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猫。
一身乌黑油亮的毛发,一看就像是出身贵族。
小黑豹一样矫健的身姿,怎么看怎么冷峻英俊。
和“粘豆包”这个名字——以及当初留给鲸落的印象,可谓是天差地别。
小小的小奶猫,已经长成一只又冷又俊的成年美猫了。
“粘豆包这几天在家怎么都不安分,不肯喝水也不肯吃东西,我寻思着是不是想主人了,所以带到医院里来。”
鲸落有些诧异。
“奶奶……一直养着这只猫?”
“可不呢,身体健康的时候,每天都是亲自喂养抚摸。”
一种酸涩的感觉立即充斥了鲸落的心。
她很后悔。
后悔奶奶还没有昏迷的时候,她没能更多的,再去看奶奶。
正是因为这只猫是她的,所以奶奶才会如此珍爱。
每次奶奶抚摸粘豆包、看着粘豆包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鲸落的思绪没来由地飘散开,殊不知脸上的表情渐渐已经变得很悲戚。
抱着猫咪的夏至大概是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抱着粘豆包。
“哎呀,你这只猫崽,真是的,一点都不亲切。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呀……”
说着,她清甜的声音悠然一转,双眼看向苏鲸落。
“太太,你向来很有猫缘,要不你试试,看看粘豆包是只对我高冷,还是对所有人都高冷啊。”
说着,把猫咪朝鲸落的方向举去。
鲸落现在更多是心灵上的病痛,身体已经允许一些轻微的运动。
夏至看到她的眼神变得温柔。
然后又看到她点了点头,于是,把小猫送到了她怀中。
“喵~~”
鲸落说到底还是养猫那么多年,多少总有一点训猫的技巧。抱猫的姿势都不一样。
果然,猫咪到了她怀里,原本小黑豹一样高冷的黑色孟买猫很谄媚地就叫了一声,钻到鲸落地怀里,又乖巧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那种毛茸茸的东西卖起萌来真的不是盖的。
苏鲸落看到眼前这一幕,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晚安,而是那天在车上。
她开车送这只小猫去奶奶家,一个油门,小猫翻滚肚皮在车子后座上打滚转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