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中长发,惠黎从浴室走出来翻找吹风机,顺便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有一条短信,是应墨酥在三十分钟之前发的。
“忘记问你,明天什么安排?”短信上写道。
惠黎又开始陷入了回与不回的纠结之中。之前自己太过专注于收拾东西,没能及时看到这则短信,现在回复过去,会不会打扰他睡觉?
“明天自由活动。”编辑好文字后,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方,几秒钟后,迟疑地按了下去。
就在惠黎还在纠结会不会叨扰他的时候,很快地,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他发来的回复:好的。
“顺便问一下,吹风机在哪里?”惠黎抓紧机会接着问他。
等了一分钟,没有任何回复。
惠黎打开了窗户,虽然外面的空气比屋内要热,可是能够借自然风吹干头发,只要内心保持平静,受一点热也未尝不可。她从行李箱中取出日记本,然后坐到窗台上吹风,同时记录一些转瞬即逝的灵感。
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纸上,没有注意到隔壁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应墨酥站在门外敲了三两下,没有人回应,五分钟前才发过来信息,这时应该是醒着的。这样揣测着,他轻轻地旋开门把手,看见窗边的少女穿着粉色睡衣裤,正垂着头写字,湿头发一缕一缕地垂在脸颊边。经过风的吹拂,清甜的发香被裹挟到他的面前。
抬起头思索的时候,余光察觉到门边的身影,惠黎一转头,看见了头发同样湿漉漉的应墨酥。
他收起凝视的目光,将吹风机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身便走。
“我十分钟吹好还给你。”惠黎立刻跳下窗台,小跑到门边,探出身体对他说。
“不用,你拿去用。”接着,他关上了房门。
自从将一头长发剪短,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两年里,她没有再剪头发,这会儿,已经再度长到肩下一寸。
对着镜子吹发的时候,镜面反射出身后摆着台灯的床头柜,她的视线里仍弥留着刚进门时看见的那束郁金香的影像。
从机场重逢开始,和他接触的短短两个小时内,感觉到心跳节奏的打乱,已经不止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不相同,这次算是完全进入了他的生活领域。抛去校友的身份、沈南葵青梅竹马的身份、程落好兄弟的身份,将众多关系人手中握着的绳结一一解开,然后和他各自握着一截绳子,走近彼此,面对面地系上。
这大概就是惠黎从一开始的戒备,慢慢变成不设心防地与之相处的原因。
是时差,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月亮悬在头顶,窗户边框被晕染成银白。她趴卧着,双手支撑下巴,用装满心事的眼神,转头望向那轮月亮。
她不能想象,至少在两年前从未做过这样的想象,在异国他乡,任何亲人乃至熟人都没有的地方,她会受到那个少年的照拂。那个,曾经抚摸着另一个女孩的头发,把她当作入侵者一样,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投射过来的少年。
她和他,似乎除了这份敌意,再也无法用其他情愫和羁绊维持关系。理性地看来,他是她名义上姐姐的好朋友,也许将来会成为她名义上姐姐的老公,那也就变成她名义上的姐夫。无论怎样解读,都离不开中间那个串联的角色:名义上的姐姐。
然而名义上的姐姐对她的厌恶,和逃离这个组合家庭的决心,让这唯一连结她和他关系的线,越来越细,即将断裂。
是薄弱到透明,可以忽略不计的关系。
到底是他更成熟一些,哪怕她和南葵的关系仍然僵持,互不理会,他也不再是一味地偏袒。也能够牺牲睡眠时间来接机,能够提前准备女生会喜欢的花朵,能够为她想到用电影打发时间……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给予了事无巨细的温暖。
越是这样深入地想,惠黎就越是会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之中:这一切终将结束。
翌日,阴天。
惠黎因为很晚入睡的缘故,临近中午才醒来。
她用梳子理顺头发,换上条纹T恤和高腰牛仔裤,在腰身最细的地方,将T恤打了一个结。除却胸部还没有完全发育,惠黎的身材堪称完美,有平滑的直角肩,性感的锁骨,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可是她用学生的穿衣风格,遮掩住了身材的优点。这是头一次,她想要在腰上,打个结。
打开门,从楼梯那里望下去,有他不曾离开的痕迹,他的鞋还在玄关处。
惠黎压低脚步声走下楼,在客厅绕了一圈,不见他的身影。她走向西北角的厨房,玻璃门紧闭,她看见他侧身站在面包机旁,挽着衣袖,正在为烤好的面包片涂抹果酱,动作很慢,很轻柔。他的嘴上叼着类似香烟的白色棒状物,眼神很专注,没有察觉到她在门外站着,站了很久。
惠黎不是为了观摩他准备午餐的过程,纯粹是因为看着这幅画面,感到安心,觉得十几年来,都不曾感受过这份安心。有一个人,精心为自己准备午餐。
她微微低头出神,直到玻璃门上映出自己的样子,一抬头,这才发觉,他已经端着一盘面包站在门前,嘴里叼着棒棒糖。
当时的她,在流泪。但不是很汹涌的泪水,只一会儿就风干了。他应该没有察觉吧。
惠黎将推拉玻璃门打开,接过他手中的餐盘。
“再做份沙拉,你要加点什么?”他问。
“和你平时吃的一样。”惠黎微笑道。
不知为何,惠黎感觉他突然在那一瞬间,似乎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出了一会儿神,后知后觉地说:“那么,就吃鸡胸肉吧。”
“嗯。”
餐桌上放着笔记本,报纸等等,俨然是办公桌的样子。惠黎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到角落,欣赏盘子里被他用蓝莓果酱涂抹得很均匀的面包片,突然很想拍一张照片。
“要不要连同这一份一起拍?”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举着手机的惠黎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将鸡胸肉沙拉也拍了进去。
面对面地沉默着吃饭,惠黎尽量避免发出咀嚼的声音,对方吃得也相当斯文。说来也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今天却如此注意形象。
“我平时,不会这么晚起床。”惠黎想要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我也刚起。你昨天一定睡得很晚。”他淡淡地说,“所以没去叫醒你。”
话题结束。惠黎不是健谈的人,她更习惯安静的环境。可是现下的安静,却让她坐立难安。
“下午,有想去的地方么?”谢天谢地,他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因为睡得太晚,惠黎的脑子似乎还是没有及时苏醒过来,一时想不到要去什么地方。
她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逛逛附近的街道吧。”他已经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完,手臂交叉撑在桌前,“顺便带你去买《费城故事》。”
惠黎听到后半句,无端地脸颊发烫,害怕他发现自己的异样,便一头闷在餐盘上,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发出微小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