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以为自己看出来李琚心思,说道:“夫人何必不快,夫人才是正妻,她们不过是妾罢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就算老爷偶尔在她们房里留宿,但勾府里的夫人只有您一位。”
楚懿哪里是生气这个呢,她气的是,勾忌做出一副深情模样,将夫人的画像挂在屋里夜夜思念,可白日里却纳妾狎妓,口不应心之人,真是不耻。
她还气,勾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将自己娶进门做夫人,但从未正眼看她,自己也只是安安分分做个挂名夫人,形如摆设,从前以为他是为亡妻守节,心内敬佩,不敢亵渎,感情是在妾氏屋里过夜了,怎么?她还比不上那些小蹄子吗?
自那之后,楚懿见到勾忌态度就不一样起来,你自诩是个痴情种,我偏要你原形毕露。
有时是烟波流转,有时是素手芊芊,有时是吐气如兰,但勾忌面不改色,或是偏过头,或是立刻抽回手,或是楚懿险些摔倒时将她扶正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留楚懿在背后独自较真,好一个正人君子!
半月过后,正人君子还是正人君子,任楚懿什么手段,他依旧泰然自若。楚懿没了耐心,不愿替那位未曾谋面的短命女子试探夫君真心,也不再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勾忌面前,把时间又放回了逛街游玩上。
八月十五迎中秋,今天是城内最热闹的一天。
楚懿屏退随侍的丫鬟仆人,遣了他们回家过节,这样的团圆日子,在外头端茶送水叫什么事。
天公作美,明月高悬。
大街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店前的灯笼从未这般亮过,将今夜照得如同白昼,人们脸上的喜悦欢笑照的分明,青石板街上站着的不只是佳人公子,还有牵着孩童的妇人,背着书篓的书生,穿着寒碜的农户,街边馄饨铺上热气腾腾,尽是人间烟火气。
楚懿一条街一条街的闲散踱步,看着人间众生相,心内欢喜。
最后,她停留在一家卖糖人的小摊上,这是城内做的最好吃的糖人,味道清新地像桃花香,吃上一口,那股甜味在嘴里盘桓,半天不散,刚来永瑞时,她每天傍晚都会来这儿买上一串尝尝。
楚懿是这儿的老主顾,今儿应景地跟老板要了一串玉兔糖人,那兔子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要蹦跶起来。
正要下口尝一尝,透过糖人间的缝隙,竟看到了一个不愿看到的人。
顾绥安手中也拿着一串糖人,就在对面站着,似乎等了很久,也是玉兔,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好像要蹦起来。
月余不见,他清减了许多,旁人脸上都是洋溢着欢笑,唯有他眉眼间淡淡的愁绪,与四周格格不入。
楚懿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径直朝前走去,经过顾绥安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声音有些沙哑,“阿懿。”
楚懿不得不停下,“顾大人,我是勾府的夫人,你这样当街拉拉扯扯,不合礼数。”
顾绥安松开了手,他看见了楚懿腰间的玉佩,有些动容,说道:“这玉佩,你还留着。”
“啊,你说这玉佩,原本想找个当铺卖了换些银子的,可惜府内事多一时忘了。”
“我知道你怨我,是我不好”,顾绥安垂眸,下一刻,他抬眼笃定地看着楚懿,说道,“我会把你要回来。”
“要回来?”楚懿好笑地重复道,“我是什么,能被推来换去。”
楚懿望向远处,夜有些迟了,灯火阑珊,来往行人散去了些许,但依旧不少,唯有亘古不变的月亮,高高在上,俯瞰蝼蚁一般的人们。
“欠你的,我也还清了罢”,楚懿解下腰间玉佩,把它交到顾绥安手中,缓缓说道,“从今往后,两不相欠了。”
说完,便离去了,她没有回头,十数载同窗,十数载相伴,要说两不相欠,谈何容易。
是,楚懿是自愿嫁给勾忌的,没有人拿着刀架在她的脖颈上逼她,可她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她怨不怨恨顾绥安是另外一回事。
凭顾绥安如今在勾忌面前的地位,如果他真的不想让自己嫁去,总会有办法,可他妥协了,他默许勾忌将聘礼送到家中,默许勾忌以他为要挟让自己就范。或许是那晚的拒绝让他恼怒,只是一切已经发生,何苦去猜想缘由。
街道上的人流逐渐散去,重新归还了夜的冷清。
楚懿回到府中,府内暗暗一片,今晚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有的下人都陪伴家人去了,有些孤身在此地的人,也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叫他们出去热闹热闹。
时辰尚早,此时回房也睡不着,楚懿背后交加着手,在府里转着圈儿,忽觉远处亮着灯光,屋门紧闭,正是勾忌的书房。
那屋里的人还能是谁。
房门本就虚掩着,楚懿轻轻一推便开了,勾忌正坐在那儿喝着酒,他常年应酬于各大官场酒宴,酒量自是不错,地上躺着许多酒瓶,桌上也放着一堆酒,大多已经开封。
“勾大人一人在这里喝酒不闷吗?”楚懿绕过地上的酒瓶,朝勾忌走去。
勾忌抬起眼,眼前浑浊,他盯住楚懿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了一般,说道:“你叫我什么?”他勉力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楚懿走去,含糊地说着“夫人”。
原来勾忌没有看清,他把自己当做了已故的夫人。
“夫君”,楚懿看着勾忌这个样子,促狭地笑起来。
书房内有一矮榻,楚懿扶着勾忌坐下,她搂着勾忌的脖子,问道:“夫君是想我了?”
勾忌神情微茫,说着:“想。”
“夫君才没有”,楚懿收回手,生气的模样说道,“你府里的两房美妾都顾不过来,哪儿有时间想我?”
“不过是一时兴起买回的两件物什,夫人要是不喜欢,扔了便是了。”
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个薄情郎!她们大好的年华,把余生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却只当她们是两件物什,原来你并非是移情别恋,只是一时好奇买了一本新书,弹了一把新琴,一本书、一把琴,如何算有情。
总算看明了勾忌的真心,楚懿不愿再与勾忌纠缠下去,冷冷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勾忌却搂着楚懿不愿松手,口中胡言乱语,听不真切,奋力挣扎却摆脱不开,只得好言好语哄着勾忌睡着了,自己才蹑手蹑脚地起身。
一个醉了的人力气也能这么大,楚懿整理衣襟,被子也不替勾忌盖好,扔他一人在屋内便离开了。
这人啊,最会的便是做出一副深情模样骗人骗己,骗得芳名,骗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