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懿走了,不肯回来了。
顾绥安用那个小兵的尸体,装成是她逃跑途中被土匪截杀,人已去世,只求早日安葬。
但勾忌怎么会轻易相信。
他知道勾忌苦于匪乱,那日一战,黑龙寨元气大伤,可永瑞的府兵也伤残过半。如果府兵伤亡惨重,那么即便剿清土匪,朝廷那儿也无法交差。
他急于向勾忌献策,称可以向土匪招安,不费一兵一卒,覆灭黑龙寨。
勾忌听后,立即否决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且不论他们肯否答应,我亦不可能把所有的土匪都招进朝廷。”
顾绥安听了,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全部招安,只需黑龙寨当家一人即可。”
勾忌依旧怀疑,不置可否。
他双膝跪下,主动请缨,说道:“请大人准许,只需一封招安官文,下官定能拿下整个黑龙寨。”
勾忌看着顾绥安,他知道他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表明自己的价值,可是为什么呢?为了让他不再追究他表姐的死?让所有的混乱都依旧混乱?
只是,不妨一试。
勾忌答应了,只肯给他五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顾绥安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望着天,像块石像,跟随的手下都说,大人魔怔了。
天上的云来又去,卷又舒。
拿下黑龙寨最大的难题,就是山下通往寨子的道路是个谜语,一人上山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成列的府兵。
只有找到上山的那条路。
所以顾绥安在等,不眠不休地等,等到第四日,天上终于下起了雨。
他欣喜地将手伸出屋檐去接,确认那是雨后,立即回到了房中。
虽然是小雨,但是足够了。
是夜,他着急地命人备好一切,想要上山。
随行的府兵担心,山路危险,即便是白日上山也要一步摔三个跟头,遑论半夜,劝他等到第二日天明再去。
可顾绥安哪里等得了。
他提着灯笼,不听阻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缓慢前进,可就算再小心,还是不小心滚进了泥潭里。
灯霎时灭了,唯一的光明熄灭,心里也失去了依托。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泼墨写字的书生,听着山林里飞禽走兽的鸣叫,心里也会害怕。
但他咬牙爬起来,扔掉了伞,只凭借一双眼睛,一双腿,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了黑龙寨。
山风一吹,他像一只落水的小猫,瑟瑟发抖。
呈上招安官文,引诱杨良温下山,又撺掇他带来寨中精英,一气呵成。
在第二日下山时,杨良温一行人的脚印如期望地嵌进了泥土里,尤其是在下了雨的山地上,尤其明显。
等抵达山下后,顾绥安施发号令,派出府兵,从山下沿着他们的脚印,找到黑龙寨,一举攻下。
苦战多日,终于拿下了山寨,所有的官兵都很兴奋。
小兵走上前来,问道:“大人,山寨中的土匪没有一人肯投降,全都死在刀下了,那些尸体该怎么处理?”
顾绥安闭上眼睛,体会着四周传来的枯败滋味,淡淡说道:“拉去填河罢。”
原来,这上百人的性命不是因为杨良温,而是为李琚而死。
小兵又请示,“那……营帐里的那个人?”
“既然招安官文已下,不好反悔,就留他一命,只是——给他换个身份。”
一夕之间,祸乱乡里的黑龙寨便销声匿迹。
而那个带领兄弟反抗乡绅,反抗朝廷的杨良温,晃然一变,成了小县上家境贫寒的秀才,十年寒窗,悬梁刺股,终于考中了举人,官任少挥使。
好像没人记得,他本来就是个秀才,如果没有那场天灾,他此刻正娇妻在侧,侍奉双亲。
天命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只不过有时走了弯路。
可再怎么倔强地不认命,他还是会按着你的头,让你回到该去的地方。
杯中茶叶起起伏伏,像波涛上的一叶舟。
“杨郎。”
杨良温醒过来,看见菀儿正担忧地看着他。
王菀见夫君怔坐在那儿,似乎有心事,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衙门那儿遇上什么难事了?”
杨良温覆上菀儿的手,让她莫要担心,说道:“没事,就是刚刚有位从蓟京过来的大人,来问我一些陈年旧事。”
“蓟京?那可远着呢,一人在外不容易”,王菀摸着日渐笨重的肚子,说道:“等我们的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也请这位大人来做客,好不好?”
“都依你”,杨良温揶揄着说道:“那孙家的人呢,可要一并请来?”
王菀橫他一眼,说:“你要是想请,妾身自然不敢说不。”
杨良温忙摆手,“不请不请,请他们来作甚,扰娘子兴致。”
又喜笑颜开起来,王菀拍了一下杨良温的肩,被他这副样子逗笑,说道:“我约了阿婶去看布料,给孩子做衣服,先去了。”
“多带几个人跟着,别出了岔子。”
扶着王菀出了门,眼看她走远后,杨良温回到厅堂上,招来一人,抱着剑,像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剑客。
他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速速离开了。
顾绥安告诉他,当年的事,知道的人都已经处理了,但顾绥安此人狡诈多变,谁知他有没有留后手。
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的,祠堂里的尸体,也极有可能出自他手。
杨良温必须为自己谋划。
他只能是永瑞的少挥使杨良温,不会是土匪,也不会是黑龙寨当家。
天色渐渐暗了,家家户户飘来饭菜的香味,行人开始散去。
从杨良温处出来后,沈晏去了一趟衙门,拿来了所有案子的相关文书。
今日一天下来,算是毫无所获,沈晏穿过巷子,回到了家。
一推开门,李琚雀跃地跑来抱住他,像是求他表扬的样子说道:“我今天在家里忙了一整天,做了好多菜,你一定喜欢!”
沈晏望着李琚无邪灵动的眼睛,问道:“你一直在家里?”
“是啊,我累得背都直不起来了,你可得把所有菜都吃完。”
抬手轻轻擦去李琚脸上的几道黑灰,沈晏说道:“走罢,吃饭去。”
他有好多问题,可都没有问出口,李琚不愿说,他便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