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山路上,一列脚印向深山中蜿蜒。
清风拂过,树叶摇铃般碰撞,洒下了叶中盛着的露珠。
沈晏朝天边望去,哪里是露珠,原来是下了小雨。
他寻一处枝繁叶茂的地方躲雨,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想着,永瑞当真多雨,不似蓟京爽朗。
忽觉雨停了,可雨又没有停。
抬起头,一把伞停留在自己头上。
转身看去,果然是李琚,撑着一柄紫竹纸伞,笑靥如花。
“我来给你送伞。”
今日一早,沈晏出发要去找那个小孩子所说的,深山里的吴仲的朋友。
李琚想要跟来,可山路难行,她一个女儿家始终不方便,沈晏语气强硬,让她好好呆在家里。
她明面上勉强地同意了,谁知背地里还是偷偷跟了来。
罢了,他就知道她会来的。
“你看,我人都来了,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沉默了半晌,沈晏回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李琚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立马跟上。
不过片刻,这雨就停了,李琚合起伞,充当拐杖,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越到山林深处,道路越加崎岖。
在一个极细窄的拐弯处,李琚一个不小心,脚上打滑,眼看要掉到崖下。
沈晏迅速拉住她的手,等她脚下站稳,拉到平地上。
李琚惊魂未定,回想起方才惊险有些后怕。
后怕的不止是她,沈晏生气地说道:“和你说了不要跟来,出了事怎么办!”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崖下扔去,等半盏茶的功夫后,听到回声,说道:“你看,也不是很高,要是真的掉下去了,我可以自己爬上来。”
沈晏说不过她,解下佩刀,递给李琚,让她拿着那端,自己拿着另一端,两人隔着一把刀的距离,在山林里缓缓前进。
找到了那个孩子说的地方,只有一间茅草屋,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摇摇欲坠。
沈晏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这门没有锁,李琚直接推开了门,她把伞搁置在门旁,进去看了看,屋里没有人,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真真是家徒四壁。
外面传来声响,只见一名老者伛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竹篮子,里面装的是刚挖的野菜。
“老人家,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老者眯起眼睛,努力看清这两位不速之客,一位身穿官服,身量高大,另一位娇小些的小伙子,脸上戴着一个怪难看的面具。
听得沈晏问他,他点了点头。
“那您认识吴仲吗?”
老人一愣,蹒跚上前两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话,咿咿呀呀地,好像是想问什么。
沈晏和李琚对视一眼,明白过来,这位老人家是个哑巴。
“吴仲已经死了,您可知道他生前是否有什么仇家?”
一番话听进耳里,老人如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身子无力地往后仰去。
看来这位老人家与吴仲关系不一般。
沈晏去扶,等老者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低头叹气,朝他们摆手。
还想细问,可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摆,推搡着两人,把他们往门外赶去。
二人面面相觑。
“老人家,老人家!”沈晏敲门。
“或许他一时接受不了,不如改日再来吧,何况他已经哑了,就算你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李琚摊手说道。
说的也有理,沈晏停下敲门的手,虽不甘心,但还是先行离开,预计过几日再来。
又一次空手而回,沈晏一路上很是沉闷。
李琚既心疼他为案子宵衣旰食,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露出马脚。
脚上有些酸疼,忽觉得两手空空。
“呀,我的伞落在那儿了!”
万幸走得不算太远,沈晏折道返回,陪她回去取伞。
就要走到,远远看去,发现大门开着。
沈晏觉得不对,快步走近。
竟看见屋内七零八落,老人家倒在地上,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一个蒙面男人手中持剑,就要朝他的后背刺去。
沈晏提刀一挡,与他争斗起来,不分上下,李琚从袖中抽出元戎弩,找准时机,一箭射出,正中蒙面人的手臂。
他并没有负伤逃走,而是吹起一声长哨。
江湖上的规矩李琚懂得多,她率先明白过来,对沈晏喊道:“他有同伙,快走!”
沈晏背起地上的老者夺门而出,沿路向山下跑去,李琚紧跟其后。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明明是闲情缓步地上山,下山时却在逃命。
走至半路,就在上山时李琚摔倒的地方,沈晏也被泥土里露出一小半的石头绊了一下,他立刻站稳,可背上的老人却滑了出去。
老人此时醒转过来,眼睛一睁,发现身下是悬崖,吓出一身冷汗。
沈晏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要把他拉上来。
李琚也急了,赶紧去帮忙,握住老者的另一只手,用力往上拉。
可她力气有限,身后的脚步声开始近了,她慌乱起来,对沈晏说道:“沈晏,你放手吧,他们就要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沈晏的汗水顺着鼻尖滴下,他侧耳估计来人的距离,拼尽力气,想要在最后一点时间拉老者上来。
老人闭上眼睛,自知命不久矣。
沈晏这样坚持,李琚只好奉陪,脸上的面具麻烦,她解开扔到一边,双手使力,卯足劲要拉他上来。
此刻,老者回想起过去,他曾经也是永瑞的府兵,也上过战场,与亲儿共同杀敌。
两年前,儿子死了,他自己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事,被割了舌头,不敢再露面,独自生活在这深山中,全依仗儿子生前的好友吴仲接济。
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何苦连累这两个年轻人,想罢,他睁开眼睛,想要让他们放手。
可看见李琚的脸时,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口里拼命想说出话。
李琚一怔,他认识自己!
她害怕地吸口气,手不自觉地松开。
老者哆嗦着手,激动地指着李琚,口中喃喃不清。
沈晏发现了异样,他同样朝李琚看去。
他们追上来了,五人,手里是明晃晃的刀,皆蒙着脸。
一步一步地走近。
老者感激沈晏救他,所以断不能让他被自己拖累,他心一横,用尽最后的力气松开沈晏的手,整个人如一段枯木,直直地掉下了山崖。
他就这样死了,带着所有的秘密。
逐步逼近的五名杀手,见到人已经掉下山崖,停下了脚步,等候领头的指示。
领头人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率领他们退下,隐在朦胧山林中。
深山寂静,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沈晏还保持着方才拉老人的姿势,双膝跪在地上。
一场生死,像飞鸟一样掠过,连痕迹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