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台北小街2
然而她清楚，心里十分清楚。华丽的衣服上仍只是摆着一张消瘦的素颜，像是一张尘封在箱底的老照片。终究是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烙在成长里，好比樱花一样在最绚烂的时候凋零，七禾看着、看着忽然落下了眼泪。
离开商场后，夕宸也暗自伤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七禾最大的幸福，他甚至知道七禾内心仍埋藏着冰一样零摄氏度以下寂寞。他都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是七禾最大的幸福便是他。
不是他没猜到，而是他不愿意相信。
中山南路巷道，两旁陈列着老旧的建筑，红皮剥落的外墙、古色的木造窗框、还有斑驳褪色的铁卷门。巷道边缘是一间小咖啡馆，门口赫然摆着一块用铜板烧灼出的牌子，上面烙着“弯街小巷”四个字。走进去时需踏上一条石板砌成的阶梯，由于台北多雨，台阶角落上布满了毛茸茸的青苔。
其实咖啡馆并不特别，一如小镇民居。但它总能吸引过客的目光，或许他们是喜欢上一壁葱郁的爬墙虎像是窗帘一样挂在围墙上，还有门口那盏铜灰色的昏昏的油灯。
很是幽静。
夕宸掏光了身上所有金钱才换来一杯咖啡，最后他光给自己要了一杯免费的茶水。
“七妹，对不起啦，今天来得太突然了，没带够钱。”
其实七禾明白，家里还能有多少钱，现在他们基本上是半工半读。她仿佛回想起多年前那一个夜晚，夕宸带着她到老街里吃阿婆做的“烧肉粽”，还有“水圆汤”，那时候夕宸也是把最美的东西让给她。
这份温存依然存在，现在回味起来竟多了份细微的感动，像是一觉醒来透过白色窗帘的阳光斑驳地摆满干净的地板。
“哥，真的谢谢你。”七禾说。
夕宸只是淡淡一笑，安静地看着七禾嘴唇泯咖啡时露出樱花一般清香而又瞬间花灭的笑靥。
七禾突然说，“好苦啊……”
夕宸放下杯子后说，“嗯……”
其实他的茶水怎么会苦呢。
咖啡馆里响起Just One Last Dance这首歌曲，七禾静静地看着夕宸，静静地翻阅着曾经有过的回忆，像是此刻静静地泯着茶。
日落前，他们又转车到阴阳山。此时正值樱花绚烂开放的季节。
“你知道吗？樱花总是在最美的时候凋落。”七禾突然对夕宸说。
夕宸纳闷了下，随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青春逝去后剩下的日子该如何去度过，所以她选择在最美丽的时候死亡。”
夕宸能明白七禾言有所指，但他不知道七禾为什么会说这些，难道是自己对她不够好？
“七妹，樱花虽美，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还是榕树，因为他无论风吹雨打总是倔强地立在稻田边，守护着村子、守护着粮食、守护着希望。”
七禾也能听懂夕宸的话。她仔细地看了看夕宸清俊的面庞，左脸上的那道伤痕像是流星一样划过……
她如火红的樱花一般绚烂绽放；他如葱郁的榕树一般静静守候。
“可是，哥，你发现没，阴阳上的樱花好美。”
“是啊，樱花本来就美，我们好好感受它的美便可以了，又何必在意它的凋谢，何况它的凋谢也是为了樱花树本身更好地成长。”
七禾讶然，转头对夕宸微微一笑，或许他说的没错。凋谢的本身是为了更好的生长，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夕宸也会心一笑，他知道她知道。
“哥，你看。”七禾指着山下的风景，一片日落前台北印象，华灯初上，浮光四射的城市把寂静交付于远方。
“台北果然好美。”夕宸说。
此时七禾闭上双眼，张开双手似乎在努力地呼吸着，“哥，你闻到了吗？”
夕宸笑了笑，“花香？”
“不，台北黑夜来临前的安静。”七禾说。
夕宸讶然，“黑夜的安静？”
七禾睁开眼睛推了下夕宸的手臂说，“你太笨了。”
“什么，这也太……”
夕宸还没说完七禾便牵起他的手……
两个人静默仔日落时的樱花树下，遥望着台北全景。
真像一幅还未完工的油墨画。
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有今天，他们彼此摆脱了一切无拘无束地去奔跑、去追逐，换得多少年来盼望的自由，还有那份从未敢奢求的爱。
夜色来临，台北灯火辉煌，飞速行驶的车把一路的霓虹灯拉成一条曲折的光线，像是残存许久的颜料涂出来的线条一样，色泽浓厚却沉重着窒息。
“七禾，我们回去吧。”夕宸说，他并没有告诉七禾浮华的城市令他无比眩晕，或许他只习惯稻田的芬芳和榕树下的祥和。
“不要，好不容易来一次台北，就在这过夜吧。”
夕宸吓了一跳，他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些孤男寡女的事儿，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拒绝。最后他被七禾拉进旅馆……
今夜，七禾只想放纵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打破所有世俗的瓦罐，勇敢去追求自由，在这个无比虚荣的夜晚里。
可七禾躺在床上的时候夕宸却一个人在镜子前发呆，旅馆的灯光昏黄，把一剪身影像是女人薄薄的内衣似的慵懒地披在床头，卫生间不时传来滴水的声响，很慢却很清脆。
夜，阒静。
七禾心里不知道把夕宸骂死多少回，她睁开眼睛甚至可以从窗边窥视到夕宸不知所措的神情。难道他真的是傻瓜！她恨死他了……
她内心艰难而痛苦，她原本希望用这种看似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她内心狂热的爱，可他却无动于衷。七禾心忖着，难道夕宸嫌弃了她了，难道他对过去耿耿于怀。
七禾。假如说可以如此念念不忘，又何必阒在意那些无法释怀的爱呢？
她叹息着，随即起身紧紧抱住夕宸的后背。“哥，上床睡觉吧。”
七禾甚至知道自己已经把柔波一样的心胸融入他的坚实的后背，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夕宸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你先休息吧，我不困。”
“怎么了，你怕了？小时候我们不也一起睡过吗？”
“这不一样，我们长大了。”
“不，你是在拒绝我。”七禾很是失望地说。
“别那么说，七妹，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妹。”夕宸解释着。
“兄妹？太可笑了，你根本就是嫌弃我。”七禾似乎变得很绝望。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会永远照顾你的。”夕宸很是肯定地说，然而昏暗的灯光总有一层朦胧的冷，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因为我们是兄妹。”
七禾冷冷一笑，她多么希望这次来台北他们都可以忘记过去，抛开所有包袱痛痛快快地爱一场。她多么希望在这一块自由的大地上他们不是世俗强加的“兄妹”关系，而是一对天涯莫忘的恋人。然而夕宸却一再强调彼此是“兄妹”……
快要绝望的七禾突然大声追问，“那你到底爱过我吗？”。
夕宸迟疑了一下说，“我们是相濡以沫的兄妹，我当然……”
啪——七禾二话不说直接给夕宸一巴掌，然后流着眼泪解开衣服上的纽扣。
“七妹，别这样。”看到这一幕夕宸惊呆了，双手连忙伸过去正要阻止她。
可没想到七禾顺手接过他的手直接往乳房的位置上按去。
夕宸瞪大眼睛吓得猛地抽出手。
可七禾，她心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疼痛，像是被刀割过一般。她内心不断地反问自己：难道夕宸真的不喜欢我了吗？之前他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别这样自贱好吗？七妹。”夕宸说，他说得似乎有点大声，有点狠。
七禾泪流满面，双手用衬衣草草地将自己的身子包住便冲了出去，而在她身后便是一壁灯光下扶不起的身影，还有卫生间里滴答滴答的流水声，渐行渐远，像是龙山寺的钟声。
成熟的稻穗终究是承载不住金色阳光的重量，像是处子的蛮腰一般柔柔地垂下。彼时，榕树下又迎来了一个秋季。台湾地秋不会很冷，只是多了份萧瑟，仿佛少年的感冒，偶尔咳嗽几声却依然活泼健朗。
这些日子，夕宸依旧如往常一样天天去接七禾，只不过他们之间沉默了许多。其实旅馆那夜夕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终究是欲语还休，并不是他无动于衷，他一开始就心潮澎湃了，他甚至恨不得把她推入床上扒光她的衣服，然后跟她ml，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住的，但是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他还是克制了自己，因为他是这般爱着她，发自心灵的爱，不是因为她的身体，不是因为性。
可这些他到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她，他希望他们彼此能心有灵犀。而今天，夕宸总是希望用一些生动的话语来打破这个隔膜，但是每次要开头的时候却又缩了回去，他怕说出去的哪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傻”。
七禾坐在单车后架上，双脚交织摇晃着，轻哼着最近很流行的台语歌曲《雨水我问你》。七禾的歌喉仿佛是屋檐下的雨滴，触手可及，冰凉而灵气。其实她也希望能跟夕宸“冰释前嫌”，然而她却不甘示弱，她习惯了夕宸的呵护。
一路上还是沉默不语，单车驶进金黄的稻田时，夕宸聪明地加速拐了个弯，七禾连忙揽住他的腰，此时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继续骑着单车，两边的飞鸟也瞬间从稻穗从中飞窜而出。
七禾不但没再放开手反而头枕着他的背，随后淡淡地问，“哥，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艰难呢？”
夕宸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了。
良久，他说了句，“因为爱得艰难。”
或许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七禾双手紧紧地抱住夕宸，深深地埋入他那混着稻风和阳光的衬衫里……
“对了，七妹，下个月学校就要举行毕业晚会了，现在我们乐队正要出一个节目，你也过来参加吧？”夕宸继续说，他只想找一个比较愉快的话题。
“太棒了，看来英雄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七禾马上兴奋地说，身子也蹦了起来，幸好她是双手抱着夕宸的腰，要不真的会掉下车。
“坐好啦，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我是队长，但像你弹得那么烂地我还真不敢让你演出呢？”
“什么，我弹得烂，你耳朵是不是又问题啊。”
“不光是烂，简直就是严重对不起听众、耳不忍闻、观众的耳朵……”夕宸打趣说。
七禾不服气地掐了下他的腰，吓得夕宸连忙闪躲告饶着。单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两个人的嬉闹声响彻在稻田深处……
回到家里，夕宸刚把单车放下七禾就一脸很委屈的样子说，“哥，还是让我加入吧！”
“好吧，没问题，谁让我是你哥呢。”
“哦耶。”七禾兴奋地跳了起来，手也揽住了夕宸的脖子。
“哇。”夕宸被她这个“惊天动地”地举措吓到了。
“啊，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啦。”七禾马上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没，没，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兴奋。”夕宸搔搔脑袋说。
“去，没事装可怜，看在演出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七禾笑着说。
“什么！我答应让你加入，又说没让你演出啊。”夕宸一脸惊讶的样子，装得跟真的似的。
“不是吧，你别跟我说是端茶送水，那我可不干。”七禾撅着嘴说。
“你是我妹，我怎么好意思那么残忍呢，端茶送水乐队成员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就负责演出结束后清理现场垃圾或者洗厕所吧。”夕宸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去死。”七禾骂完又要掐夕宸，吓得他连忙躲开，于是两人便在房间里追赶着。
这是瓦屋多年来少有的笑声。夕宸似乎明白了，他或许不光光是守护她的成长，而是让她开心快了的生活。
而七禾似乎也明白了在一起的日子里不一定要如此在意那些不言而喻的画面，也许彼此坦然去面对该有的快了生活便可。
再艰难的生活总存在着快乐的因素，只是要先学会去发现罢了。
放学后，夕宸直接把七禾带到乐队排练室，其实所谓的排练室就是一个大房间。走进院子内七禾发现阿俊的摩托车已经早已停靠在院子内。
“这就是你们乐队的排练室？怎么像个民居啊。”七禾惊讶地问。
“嗯，这本来就是珊玲她家，我们乐队的排练室就在这。”夕宸说。
一听到珊玲七禾突然想说点什么又没开口，小时候的事她已经不在乎，而奶茶屋的事终归是争风吃醋，她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小气，失神的时候夕宸拉起她的朝屋里走去。七禾内心一阵喜悦。
此时阿俊正在二楼的楼梯顶端等着夕宸，他们乐队一直缺少一个吉他手，他想看看夕宸到底会带谁过来……
不一会儿，阿俊看到夕宸渐渐从楼梯的拐弯处露出来，他的手也牵着一支洁白的手，随后七禾也露了出来。阿俊心底一凉，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其实他早猜到会是七禾了，只不过他不愿意相信，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嘲弄。
“怎么啦？一张臭头面。”夕宸看到阿俊一脸抑郁的样子便开玩笑说。
阿俊立马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他早已准备号的面具——强颜欢笑，“哪有，不就是等你们吗。下次干脆我去接七禾吧，摩托车比较快。”
“你小子可别打我妹什么主意，我跟你说。”夕宸笑着威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