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是意大利南部靠海的一座城市,风景十分绮丽。这里的中国人很少,谢沐瑶在学校待了半个多月也没有看到一个华人。周围都是白皮肤的西方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租住在校外的一栋公寓里,那是胖可让朋友帮她找的。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姓科斯塔。科斯塔太太长得很丰满,个子也比谢沐瑶高很多。脾气不算多好,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凶,但对谢沐瑶还算不错,经常会给她送水果。科斯塔先生不爱说话,个子矮矮瘦瘦的,长着一张很精明的脸,科斯塔太太每次给谢沐瑶送完水果,他都会前去给她算帐,连一欧分都不会少收。
不过还好,她很快在街区的一家意大利餐厅找到了一份兼职,可以趁着周末或者平时空闲的时间过去帮忙。工资虽然不高,至少可以解决掉房租的压力。
那家餐厅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Di rivangare il passato”翻译成中文是“旧事重提”。店内的装潢是原木风格,墙壁是木制的书柜,上面摆满了旧书。然而最有特色的莫过于头顶的那盏锻打铁艺的烛台吊灯,既简约又带有典雅的西方古典气息。谢沐瑶来这里的时间尚短,并未来得及游览意大利的美景,然而这间餐厅的环境却让她很是喜欢。
周末的时候,客人往往很多,总要工作到十一点才下班。“Di rivangare il passato”靠近街道,车流量很多,到对面需要穿过一条地下人行道。每次下班经过,都会看到许多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在唱歌表演。和外面的嘈杂不同,这里是真正属于音乐的地方。
这天路过这里,行人倒不是很多,远远的便听到一首很动人的意大利经典歌曲,之前在科斯塔太太家里也曾听过这首歌的原唱,歌曲名貌似是《O Sole Mio》。
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三四个年轻人手里拿着吉他在唱歌,他们都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背着灯光看不清模样。他们面前的地上还放着一个帽子,帽子里面放了很多零钱。
谢沐瑶站得很远,一直听他们把这首歌唱完,才从包里掏出一支刚从店里带出来的月季花,郑重其事的放在帽子上面。她没有钱,只有这束花,表达她的欣赏与感谢。
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年轻的亚洲男孩,皮肤很白,高高瘦瘦的,长得很秀气。此刻正好奇地盯着她看。她不太习惯陌生人的目光,便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了。
走出地下通道,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沐瑶,在那边还习惯吗?”
“挺好的。您怎么起这么早啊?”那不勒斯的时差晚了六个小时,此刻正是北京时间的早晨五点半。
“我刚醒,想着你今天生日,赶紧给你打个电话。你那边几点啊?我年纪大了,总不记事,没打扰你睡觉吧?”
“我这边还没到十二点呢,我还没睡。谢谢妈妈。”
“那你早点睡,女孩子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好,我知道。”
“你叔叔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要是缺什么就跟家里说,我们给你寄过去。”
“我才来没几天呢,能缺什么呀。你们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对了,叔叔呢?”
“他刚去上班了,你知道的,高中有早自习。学生累,他一把年纪了,也跟着辛苦。”她轻声叹了口气。
“妈,您在家里多做点儿好吃的,平时多给叔叔送点饭,食堂的菜都没什么油水。还有啊,让叔叔别太累着自己,年纪大了,以后就别再带毕业班了。”
“好,回头我跟他说说。那你快点睡吧,明天还有课呢。你一个人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生日记得吃好一点。”
“好,我知道了。拜拜妈妈。”
挂了电话,她又往回走了几步,这前边有一家烘焙坊,这个点居然还没关门。她走进去,看到刚好有一块还没卖出去的慕斯蛋糕在打特价。她买下这块小小的蛋糕,往住所走去。
沿路的房屋都是黑漆漆的,路旁每隔五十米才有一盏灯,她快步走着,生怕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个什么东西。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经历,很安全的走进了小院。科斯塔夫妇已经睡下了,隔着上下楼,还能听到科斯塔先生震耳欲聋的鼾声。
她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刚从烘焙店要来了几支颜色不一的蜡烛,她将它们插在蛋糕上,点上火。明亮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也照进她心底。
再次确认时间已经到了,她才闭上眼睛,轻轻地吹熄了蜡烛。小心翼翼的对自己说:“谢沐瑶,生日快乐。”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没过几天,那不勒斯就迎来了旅游热潮。“Di rivangare il passato”虽然不在闹市,但由于临街,生意依然很不错。店长在餐厅里摆满了黄白相间的小雏菊(雏菊是意大利国花),谢沐瑶和几个意大利同事们胸前都别着一束月季花,这月季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永远的那不勒斯”。
连续一个星期,谢沐瑶都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常常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休息。然而第二天又要上课,因此总是顶着个“熊猫眼”去教室。
教授她的导师是一位有着一头银发的老先生,姓里奇。他是个严肃的老头,平时无论什么场合,他都是紧抿着嘴唇,不带一丝微笑。然而他却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对像谢沐瑶这样不远万里来求学的学生,始终保持着天然的怜悯之心,在学习上也是不遗余力的进行帮助。谢沐瑶感激并敬重他,对于他交代的任务总是尽全力做到最好。哪怕平时工作再累,她都不会耽误学习的进度。
来到那不勒斯的这些天,她总是会想起外国语学校的那帮孩子,这个时候的他们,也在对着画板没日没夜的画着画,统考慢慢逼近,不知道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努力是不分年龄的,过去他们是自己的动力,她希望将来,自己也能成为别人坚持的动力。
好在那不勒斯并不是意大利的热门城市,忙碌的日子结束得很快。这一天夜里,店里只有零零星星的两三桌客人,空旷的餐厅里来来回回播放着那几首轻缓的抒情歌曲,相比于前几天,显得冷清许多。
忽然听到坐在中间桌的一位先生敲了一个响指,谢沐瑶正准备走上前,就被身旁的同事丽塔拉住了:“谢,不要过去。”谢沐瑶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先叫了出声。
几个拿着小提琴穿着燕尾服的男生从门口进来,向大厅中间走去。丽塔拉着谢沐瑶的袖子,低声惊呼:“好多帅哥呀!”邻座的客人们也纷纷回头观望。谢沐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那正是前段时间在地下通道遇到的几个拿着吉他唱歌的男生。其中那个亚洲男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只听到一曲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声在空气中来回穿梭,坐在那位先生对面的年轻姑娘向他投来期许而忐忑的目光。果不其然,那位意大利男士突然从桌底下掏出一枚戒指,摆在她面前,大声的说:“慕莎,请嫁给我!”
那位叫做“慕莎”的姑娘从座位上跳起来,惊喜万分地尖叫着。男士将戒指戴在她手指上,与她深情拥吻。餐厅里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和吆喝声。
谢沐瑶也跟着鼓掌,无意间一瞥,撞上了那个亚洲男孩偶然回头的目光。她感觉到他也认出了自己,还歪着脑袋轻轻地向她眨了下眼。她有些意外,也朝他笑了笑。
结束时,他特意从她身旁走过,“Ciao!”
“Ciao”她礼貌性的回复。
他又打量了她一会儿,用流利的意大利语问道:“你是日本人吗?”
“不,我是中国人。”
他显得有些兴奋,大声地用中文说道:“我也是中国人!难怪我觉得你特别亲切。我叫乔函,很高兴认识你!”说完便向她伸出手来。
在异国遇到同胞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谢沐瑶同他握了握手,笑着说道:“你好,我叫谢沐瑶。。”
“也算是咱们有缘,那不勒斯的华人并不多呢。你是留学生么?”
“嗯,我是美院的学生,你呢?”
“我是玩音乐的,刚刚你看到的那几个外国人和我是一个乐队的。”他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向她解释道:“我的朋友在等我,我先走了,拜拜!”
她点点头,他笑了笑,一个箭步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对了,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在那个地下通道唱歌,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听。谢谢你的月季花。”
谢沐瑶冲他微笑着,目送他再一次离开。
夜里客人不多,下班也比平日早了不少。谢沐瑶走在路上,打开手机,发现有一条两天前学校收发室的未读短信。有一封从中国寄来的信件需要签收。
餐厅离学校并不远,现在也还早,她准备去收发室取一下信件。
从中国寄来的?会是谁寄的呢?
她从寄存柜取出信件,是一封国际信函,署名:YeWei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任凭从海边吹来的清风胡乱吹动着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