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叶蔚带谢沐瑶去陆家嘴的一家高档餐厅吃日料。她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谢沐瑶静静的坐着，脚下是魔都缤纷的夜，对面是经久不衰的外滩，在两旁街灯的映照下，整个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
“怎么样，对你好吧？来这儿吃顿饭我要工作好几天呢。”叶蔚点完了菜，故意向她邀功。
谢沐瑶笑了笑：“等你和小蒋结婚就有本地户口了，一个即将在上海安家的人，可千万别在我这种一穷二白的人面前哭穷。”
“沐瑶，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叶蔚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想当初我说我要当个作家，让你来给我的作品画插画，咱们一起出名，然后赚好多好多钱，想干嘛干嘛。可是现在呢，我每天面对着死气沉沉的电脑，处理着一堆枯燥乏味的文案，觉得人生一点价值都没有。还有啊，你别以为蒋轩是本地人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家也只不过在青浦那边有一套两居室，上海的房价那么贵，我们到现在还租着不足三十平米的房子。他爸妈也说了，要是我们结婚的话，他们可以勉强垫个房子的首付，但接下来按揭、装修的钱都要靠我们。我一个月的工资养自己和家人都还勉强，更别提结婚了还要还贷，以后还要抚养小孩子，真是想想就头疼……”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你们还年轻嘛，未来还长着呢。”
“你啊，永远都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我妈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都是靠着我爸开出租赚点钱，我在大学里那么认真努力，就是为了得奖学金，不给他们增加压力。一毕业我就开始往家里寄钱，这些年来基本上没什么存款。有时候我总在想，我自己都这么惨了，为什么找个男朋友还找个这么普通的？”
“蔚蔚，你不能这么想，你得多想想小蒋对你的好。”
侍应生送来了她们点的菜，叶蔚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又试探性地看了看谢沐瑶，见她点了点头，才给她也倒了一杯。
“沐瑶，别怪我不知足，我只要一想到自己未来的人生，每天一醒来就要为了还贷和赚奶粉钱而担忧，我就觉得活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和蒋轩结婚，是因为我不愿意让自己以后的小孩从小就生活得不如别人。沐瑶，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特别懂事，我妈每次给我买的一点儿零食我都能吃一个多礼拜，因为吃完了就没了。我每次看到其他小朋友家里有特别多的娃娃和玩具时，说实话我特别羡慕，可是我不能要啊，因为我爸妈没钱，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向他们提过任何要求。我经济独立之后，总会去商场买各种各样的玩偶，我把床和沙发上都摆满了毛绒公仔，这样让我特别满足特别有安全感。蒋轩总说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可我从来都不敢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我怕他会瞧不起我的出身。”
“怎么会呢，小蒋心疼你还来不及呢。”谢沐瑶忍不住说道。
“其实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你过得有多么不幸，都不要试图让别人来心疼你，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人能够与你感同身受，你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丑陋的伤口藏得好好的，别让任何人窥探到。同情和怜悯，是最无用最可笑的东西。因为生活真的太艰难了，没有人有多余的时间为你的不幸而悲泣，我们的时间要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我没有办法决定我的前半生，我能做的就是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即使再苦再累，我也要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你看看你爸爸，再看看我爸爸，就该知道男人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最可靠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钱！你真的没办法想象那种被钱逼疯的日子，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太累了，而我又想过得好，所以更加难上加难。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好，所谓的快乐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叶蔚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说到最后她实在说不下去了，便拿起桌上的酒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谢沐瑶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让人心疼的脆弱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怜惜地看着她。
叶蔚忽然笑了笑，说道：“沐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过。人总是要试着宣泄一些东西，不然一定会被生活给折磨死的，你说对不对？”
谢沐瑶拼命地点头，“蔚蔚，你少喝点酒。”
“没事，我不会醉的，我好不容易才和你见面，我真的很开心啊！沐瑶，你回上海吧，不管是为了程韩铭还是为了我，回来吧。我们已经二十五岁了，岁月不饶人，也没有时间让你去追求什么所谓的理想了，能够过得安稳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听你妈的话，好好把握住程韩铭，他条件那么好，你跟着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好。你要是愿意，早点定下来也好。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要朝前看。”
谢沐瑶默默地喝了一杯清酒，没有说话。
“好啦，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来，为我们捉襟见肘吃了上顿不想下顿的潦倒生活，干杯！”叶蔚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将酒杯高高举起，大声喊道。
谢沐瑶苦笑着用酒杯附和，“干杯！”
“是你们？”谢沐瑶刚将酒杯放入嘴边，眼前便出现了夏妙妍的身影，她冲叶蔚和谢沐瑶笑着打了个招呼，“我正好在对面桌吃饭，听到这边挺大动静的，一看原来你们也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谢沐瑶一时有些发窘，叶蔚倒是十分坦然，站起来招呼她，“夏小姐，看来我们真是挺有缘的，今天实在不好意思，理应请你吃个饭，要不坐过来一起吃吧？”
“哈哈，你们吃吧，我们下次再约。”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对面，一个穿着棕褐色千鸟格大衣的青年男子正望向她们这边。
叶蔚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原来是和帅哥有约了呀。”
“误会了，”夏妙妍笑道，“那是我堂哥，刚从伦敦回来，中午的时候就是赶着去接他来着。”
“哦哦，这样啊，那好，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夏妙妍笑着走开了。
谢沐瑶有些好奇，问叶蔚：“你赔了她多少修理费？态度怎么这么好？”
“没多少，不过她人真的挺不错的，一开始一直说算了，就当认识个朋友。我硬是打到她卡上了。”
“蔚蔚，你今天真是破费了，要不这顿我请吧。”
“别别别，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没事儿，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叶蔚豪气冲天地说道。
她们吃完饭，又正好和夏妙妍他们一起离开。叶蔚的性格大大咧咧，和夏妙妍也十分投缘，她们俩从出门开始便一直在聊，谢沐瑶默默走在后面，显得倒有些格格不入。
“你也是妙妍的朋友？”旁边传来温润而清澈的男声。
谢沐瑶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男子，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高鼻梁，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皮肤也很白皙，清秀的五官乍一看倒是有些像夏妙妍。这是夏妙妍的堂哥，可不知道的估计会认为这两人是亲兄妹。
谢沐瑶有些局促不安，回答道：“额……我们今天才认识。”
他抿着薄唇微微一笑，说道：“我叫夏繁祁，是妙妍的哥哥。”
“你好，我叫谢沐瑶。”她冲他笑了笑，又重新低下头去。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也没有再和她说话了，就这么一前一后，不咸不淡地走着。
“叶蔚，下次我再约你出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夏妙妍大声说道。
“必须的！那我们就拜拜啦，下次见！”叶蔚向她挥手告别，谢沐瑶也礼貌性的挥了挥手。
“拜拜！”夏妙妍笑着钻进了车里。谢沐瑶的目光不小心和夏繁祁撞了个正着，他朝她笑了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高傲，也坐进了车里。
叶蔚请了代驾送她们回去，刚到家，谢沐瑶便接到了程韩铭的电话。
“我听阿姨说你最近要来上海，打算什么时候过来？”他在电话里问。
叶蔚也听到了，看了眼谢沐瑶，脸色有些尴尬，只听谢沐瑶对着电话说道：“我已经过来了，现在在蔚蔚家。”
“你怎么没告诉我呢？我好去接你啊。”
“你工作忙，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程韩铭有些不悦。
谢沐瑶打算回怼一句，却看到叶蔚在旁边使劲对她使眼色，她的语气这才温和了一些，说道：“我打算来了以后再给你一个惊喜的，反正蔚蔚也在这边，我就先在她这儿住下了，我们太久没见了，总要聚聚吧。”
“那也挺好的，我还没见过叶蔚呢，老听你提，明天你带她一起出来，我晚上下了班请你们吃饭。”
“恩恩，好的。”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们。”
“好，你也早点休息。”谢沐瑶挂断了电话，一脸迷茫的看着叶蔚。
“你干嘛这样的表情？不就一起吃个饭，你怕什么？”叶蔚问她。
“他跟我妈说，等过完年就想跟我结婚。”
“那不挺好的，说明他有责任心啊！一个男人跟你交往不为结婚，你敢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感情，不能说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如果说将来真的要跟他结婚，我实在想象不到跟他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画面。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沐瑶，你忘了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吗？”叶蔚反问道。
谢沐瑶看着她，一时语塞。
“物质比爱情更重要，你相信我。”
谢沐瑶默然。
夜深了，谢沐瑶看着背对着她已经睡熟的叶蔚，她缩成了一团，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一直以来她都在用坚实的铠甲保护着自己脆弱无依的灵魂，然后把最勇敢最积极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谢沐瑶想起她所受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与委屈，心里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了一块肉，疼得无以复加。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是为她好的，她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