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谢沐瑶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坐在镜子前化了个淡妆，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里面套着件薄荷色的半高领毛衣。
公交直达紫竹园区门口，巨大的“宜阳大厦”便映入眼帘。银白色的U字型建筑，高耸入云。
谢沐瑶刚走到C栋，便看到了一辆深灰色的奥迪Q7开进停车坪，车牌尾号903，她认出那是夏繁祁的车子。
于是特意在出口处等他，他见到她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早安，夏总。”
“早。”他淡淡的回应一声，朝电梯走去。她有些摸不清方向，只好跟着他。
电梯口有很多人，其中有不少人主动向他打招呼，他只是淡淡的笑着点点头。
他按的是十七楼，下电梯时，也只有她一个人跟着他出来。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旁边都是紧闭着的玻璃门，这一层似乎也没什么人。她感到有些不安，在电梯门口停了下来。
他忽然止步，回头看着她。
“你来得很早。”
“第一天上班，是得来早点。”她笑得有些谄媚。
夏繁祁瞟了她一眼，只淡淡说道“跟我过来吧。”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他领着她走进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沙发、冰箱、烤箱、咖啡机等物品一应俱全，沙发上还有折起的薄被子，看来他平时工作忙的时候偶尔也会在办公室里休息。
“早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的炸酱面。”她刚一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合适，因为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关心她吃了什么，刚刚的询问倒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随意。
她看着他给自己烤了一块面包，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
“早上不要喝冰的，胃会不舒服的。”她忍不住制止他。
他愣了一下，又将牛奶放了回去。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块面包，边吃边说道：“这是我的办公室，隔壁就是我们设计部的会议室。设计部工作室在十六楼，这是十七楼，主要是一些董事及经理的办公室，还有一些部门的会议室。”
“嗯嗯。”她在大脑里飞速记忆着。
“李经理应该已经跟你说了，你负责的是美工设计，但是部门分工不是很明确，所以凡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你都要去做。不过你可以放宽心，一般重要的工作会有公司直接委派专业的设计师全程跟，给你的工作一般都很零碎，新人时期只要不添乱子，转正并不难。”
“嗯嗯。”
他很快就将面包吃完了，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说道：“我现在带你下去。”
下了电梯，他帮谢沐瑶在前台做了登记。然后又带着她进了部门工作室。
“夏总早！”大家都上前给他打招呼，并注视着旁边的这个新人。
“大家早，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事。”他说道。
谢沐瑶走上前，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谢沐瑶，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共事，还请多多关照。”说完便鞠了一躬。
有个高高瘦瘦，带着眼镜，大概三十多岁的女同事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谢沐瑶冲他们笑了笑，新同事看起来都挺热情的。
“你就坐那边的位置，旁边是Carrie，是部门的首席设计师，你有不懂的可以问她。”夏繁祁指了指里面靠窗的办公桌，又示意刚刚带头鼓掌的那位女同事，“Carrie，你带一下她。”
Carrie点了点头，对她微微一笑。
夏繁祁轻声说道：“你去吧，有事来楼上找我。”
谢沐瑶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座位，并和周围的同事一一打了招呼。
简单交流了一会儿，大家都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了。李经理这时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笑着问她：“工作环境还满意吗？”
“很好，谢谢经理。”
“我平时负责跑市场，很少待在公司的，你有任何问题，问Carrie，她会帮你的。”说完还笑着向Carrie示意。
“承蒙您和夏总看得起我。”Carrie向李经理会意一笑，随后对着谢沐瑶说道，“真没看出来，李经理和夏总都这么体恤新员工呢。”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言语里的嘲讽，李经理脸色有些不太好。转过身面向谢沐瑶，语气却是和蔼而亲切的：“小谢，你是不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呀？在公司一定要自己学着找事干，现在你去楼上找一下销售部的王会计，把我们部门上个月的报表拿过来。”
谢沐瑶愣了愣，逃也似地走开了。
找到王会计拿到了报表，从走廊经过时正好看到旁边的门上挂着“销售部部长办公室”的牌子。她想到昨晚叶蔚的叮嘱，便敲了敲夏妙妍办公室的门，却没听到里面的回应。她又推了推门，发现门没锁。将头探进去一看，原来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隔间，外边有一个办公桌，应该是秘书或者助理工作的地方，此时却没有人。
透过隔间，可以看到磨砂玻璃门里有若影若现的人影在走动，应该是夏妙妍。
谢沐瑶正准备走上前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妍妍，原谅我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那个男人说道。
夏妙妍似乎在抽泣，谢沐瑶听到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崩溃大哭，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话不成句却还是断断续续说着：“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夏妙妍，她哭得那么痛彻心扉，让谢沐瑶忍不住动容。
那个男人蹲下来抱着夏妙妍，似乎是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谢沐瑶渐渐听不清了，又忽然觉得在这里窥探他人隐私着实不好，便蹑手蹑脚打开门离开了。
刚出门就遇上了夏繁祁，她做了亏心事，一时没注意到他，吓得一哆嗦。
他沉着脸问她：“你在这儿干嘛？”
“我上来拿一下部门的报表！”她急着回应道。
“那你在夏总监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的干嘛？”
“我……我顺便找她有点儿事。”
“她在办公室？那正好，我也有事找她商量。”他作势要进去，谢沐瑶一时乱了阵脚，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先别进去。”她的语气有些激动。
他很不解地看着她，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谢沐瑶有些发窘，迅速撒开了手。
“怎么了？说清楚。”他平心静气的问。
“里面有人，最好别进去打扰。”她只好如实告诉他。
他像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问什么，便走开了。
她跟在他后面向前走去，快走到电梯口时他停了下来，看着她，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说道：“中午的时候你记得去楼下餐厅吃饭，这有一张饭卡，给你的。”谢沐瑶正踌躇着要不要接，他已经将饭卡塞进了她的大衣口袋，接着正言厉色的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去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浪费时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记住，你现在还在实习期。”
真是十足的老板架子！闻言，谢沐瑶只好悻悻的下楼。
将报表拿到李经理办公室给他，李经理指了指正在外面办公桌办公的Carrie，小声说道：“她脾气不是很好，但能力还是很强的。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你也先忍忍，能跟前辈学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谢沐瑶频频点头，表示理解。
李经理接着又说：“你是夏总监的朋友，我们也会多关注你一些。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敢不给夏总监面子的。”
谢沐瑶顿时哑口无言，人人都因夏妙妍对她另眼相待，然而她和夏妙妍也不过数面之缘，根本就算不上朋友。若是大家知道了，不知该如何对她嗤之以鼻。
回到座位上时，却见Carrie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将自己整理过的资料全数交给谢沐瑶，并耐心告诉她最近部门负责的项目，以及需要她跟进的地方。谢沐瑶细细查看着资料，连午饭都没顾得吃。
“中饭吃过了吗？”午后，Carrie问道。
“忘了。”她笑着回应。
“这怎么行？等会儿部门还要开会呢！你现在下去买点吃的，赶紧的。”
她只好乖乖听话跑下楼买了一个饭团，快速吃完又回到了办公室。
下午果然是部门例会，一行人来到十七楼会议室，却见夏繁祁此时已经站在了会议桌的最前面，投影仪上显示的是谢沐瑶在资料上所看到的创意广告设计图。
他将手撑在桌上，等着各人找好位置坐下，并示意谢沐瑶坐在最靠外的座位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开始用激光笔在荧幕上指来指去，为大家做着报告，颇有一股将士指点江山的风采。
“米麦是国内的一线服装品牌，一直以经营女士高级成衣为主，之前就曾和宜阳有过合作，这一次他家主打的是箱包，这个项目是我回国前王总负责谈下的，我上次去北京专门和米麦的执行副总周女士深入沟通过了，也把大家的想法传达给了她，她对大家的设计很感兴趣，最后的施行方案以及概念广告图希望大家能在本周内完成……”
谢沐瑶认真地做着笔记，不放过任何细节。新来的员工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公司运作，其次便是了解项目宗旨和一系列安排环节，她对这颇有体会。
会议结束，设计师们便要重新订正概念图纸，然后交由总监审批。
“Carrie姐，王总是公司之前的总经理吗？”谢沐瑶好奇地问。
“嗯，他调去武汉分部了。”Carrie轻描淡写地说。
一连串的工作忙得大家焦头烂额，但似乎和谢沐瑶没有什么关系。她只需要做一个不打扰他人的旁观者就行了。
“大家辛苦了，夏总给大家订了咖啡。”正当大家忙着工作，办公区域内陷入一片死寂时，一个穿着褐色格子西装的姑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该是那种长相很清秀的女孩，却化着与她形象极其不搭的明艳妆容，像是藏进面具里的人，教人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那是夏总的行政秘书，Lisa陈。”Carrie向谢沐瑶介绍道，“去拿咖啡吧。”
经过Lisa陈身边时，看见她正打量着自己，谢沐瑶主动介绍道：“你好，我是今天新来的员工，谢沐瑶。”
Lisa陈只回以一个标志性的秘书式的微笑。她笑时，只有嘴角露出一丝弧度，眼眸中却是冷冰冰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谢沐瑶只好低着头，拿了自己和Carrie的那两杯咖啡，匆匆转身走了。
过了五点，办公室里便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Carrie还在对着电脑修改明天要用的设计图，谢沐瑶看她频频在揉眼睛，忙说道：“Carrie姐，要不我帮你做这个排版吧。”
她看了一眼谢沐瑶，问道：“CorelDRAW会用吗？”
“会……”谢沐瑶本来还想接着说一句“但不太熟练”，却听到Carrie干脆利落地说道“那好，你做完了发我邮箱上。”她把文件打包发给谢沐瑶，便开始起身收拾东西，然后背着几万块钱的CHANL包包从谢沐瑶身旁走了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
谢沐瑶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有些懊恼地鼓了鼓腮帮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并给自己下了结论：“我可真是爱给自己找罪受。”
时间一点点过去，同事们都一一下班离开了，而她的工作却才进行到一半。夜色倾城，黑暗渐渐将天空笼罩，城市的灯火阑珊，美得不似人间。
中途停下手中的鼠标，环顾四周，整层楼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正慢慢向这边走来。万籁俱寂，更显得这脚步声尤为突兀。她屏气凝神，心脏突突地跳着，目不转睛地正视着前方。
一个男人推开了玻璃门，待他从门外走进来，她才缓了口气。原来是夏繁祁。
夏繁祁见到她时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还没下班？”
“额，那个，我在做排版，但还不太熟练，所以拖到现在……”她吞吞吐吐的说。
他看了她一眼，慢慢向她走来，说道：“我看看。”于是便站在她旁边，弯下腰来看她的电脑荧幕，“这是Carrie的工作，怎么让你做？”他侧着头问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深邃澄澈的明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随即重新将视线落在了荧幕上，轻声说道：“我帮你做，你下班吧。”
“不用，我可以的。”谢沐瑶急忙说道。第一天上班，可不能给老板留下自己无能的印象。
“那你在旁边看着，顺便熟悉一下。”他说道。
她将椅子让给他，自己则站在一旁观看。他认真的看着电脑荧幕，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敲来敲去。荧幕上的光照在他瘦削的轮廓上，显得他的侧脸更加柔和。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修理得纹丝不乱的鬓发……她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有些出神。
“这么好看？”他没有转过头，依旧对着电脑。然而语气中却带着些许揶揄。
她有些发窘，立刻将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一脸尴尬地笑着：“哈哈，是啊，要看仔细才知道自己该如何下手嘛。”
他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按下“Enter”键，将版面保存。“好了。”
“这么快？”
“你看了这么久，看懂了吗？”他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她。
她只好拼命点头，“看懂了看懂了。”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呆站在原地的她，“还不下班？”
“啊？哦，下班，下班。”于是赶紧将文件发给Carrie，收拾东西，拿上包，跟着他一起离开。一路上，她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更没敢和他说话。
电梯里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下了电梯，她忍不住对着空气狂吸了几口气，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消去。
“你似乎，很怕热？”他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
谢沐瑶只好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是啊，穿的有点多。”刚一说完，便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夏繁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登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她抬起头看了看门口的电子显示屏，居然已经九点了。便没有拒绝，轻轻的点了下头。
似乎是车里太安静有些让人不适应，他将音乐打开，里面正放着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你很怀疑
很怀疑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
全力灌注所得竟不如
别个后辈收成时
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没记载
终于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
不回来错过了春天可会再花开
一千种恋爱
一些需要情泪灌溉枯毁的温柔
在最后会长回来错的爱
乃必经的配菜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想想天的一边亦有个某某在等候
Wo wo wo yeah yeah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
尝杯酒 wo wowow
别让寂寞害你伤得一夜白头
仍得不需要的自由和最耀眼伤口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
仍可一醉自救
谁都辛酸过
那个没有
她默默听着歌，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陈奕迅的歌，总是适合这样静谧的夜。
他开车将她送到了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出去，微笑着向他挥手：“谢谢夏总，注意安全，晚安！”
“早点休息，晚安。”他回应道。
等到她进了门，才从窗户里看到他的奥迪Q7开启了引擎，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夜里，她带着耳机单曲循环着陈奕迅的那首《葡萄成熟时》，“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守，始终要守……”。陈奕迅的歌声在她耳边盘旋着，她忽然想起了郑嘉一，那个静候多年的人，虽然“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但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后悔过。依然感谢相遇，感谢错过。
慢慢的，郑嘉一的模样变成了夏繁祁，在她脑子里不断闪现。他严肃的模样，他认真的模样，他坏笑的模样，以及他温柔的模样……
她躺在床上，却宛如在坐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心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产生着一股莫名的失重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