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非子·和氏篇》中有这样的记载:春秋时,楚人卞和,在荆山看见一只凤凰,落在一块石头上,卞和知道,凤凰是神鸟,不会轻易地落在凡地,于是他将那石头献给楚历王,正使玉工辨识,说是石头,以欺君之罪断和左足。后武王即位,卞和又献玉,仍以欺君之罪再断其右足。及文王即位,卞和抱玉,哭于荆山下,泪尽而继之以血。文王见状,派人问其故,和答道:‘吾非悲别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斑。’文王使人剖璞,果得宝玉,遂名之为‘和氏壁’。”西门缓缓地道出这个故事。
“你记得很清楚,那么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太后面露喜色。
“在下只能大胆地猜测,家父之所以改名为璞,是认为自己这块凡石,曾经栖落神鸟凤凰,那扇子上的字,自然是写给凤凰的,当年可以称为凤凰的人,在下就不知了。”
“你知道,只是你不敢说罢了,不过,你能猜出这么多,已经不易了。唉!当年我产下一子,尚未满一岁,太子朱常洛突然驾幸西门府,无意中看到我。太子问你父我是何人,你父未敢说我是他新收的小妾,只道我是你父的远亲。太子大喜,令我在宴中演舞,我刚产子不久,身体虚弱,当场跌在宴席上,众人大惊失色,唯有太子却满心欢喜,他原来就喜欢我这种病病殃殃之人。”太后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当晚,太子就把我带回府第,并十分宠爱,我还为他生下一女,就这样,我在太子府过了十九年。太子三十九岁,万历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可是谁都没想到,光宗皇帝只在位了一个月,就染病不起,后来服用了一颗红丸,撒手西归,熹宗登位。当时的贵妃李选侍想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策,由于生母早逝,李选侍成了实际的看护之人,此刻正好利用这层关系,将熹宗扣留。先皇已经驾崩,熹宗已经被宣布即皇帝位,但小皇帝迟迟没有从后宫走出来,群臣非常着急,纷纷上书请李选侍放还。但是李选侍根本不听,仍旧将新皇扣留,幸亏太监王安从大局出发,将皇子骗了出来,交给了群臣,从那天起,照顾熹宗小皇帝的重任,就交在我的手上,这也是你父亲和一干东林党人极力推荐的。”
西门听到这里,有点儿云里雾里。
“那时候魏党还并不强大,看到我是一个没有心计的弱女子,也就默许了。没想到,熹宗皇帝也是命薄之人,只短短在位七年,就这样,当初一个侍郎的小妾,如今贵为后宫之母。可是别人不知道,她日夜思念的,却是她只抱过一年的孩子。”
西门通看着伤心的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太后走到大帐门口,背对西门,柔声说道。
“很模糊,也许我只记得一些声音……。”
太后面对着随风飘动的门帘,低声地吟唱:“月儿圆,月儿尖,月儿挂窗前,照到娘的身前,照着娃儿的脸,娃儿笑,娃儿闹,娃儿要睡觉……”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成了哭泣之声。
“娘……”西门通一下跪在太后的身后泪流满面。
“孩儿不哭,”太后俯身将西门通揽在怀里,久久的不能止泪。
过了很久,太后把西门扶了起来,自己也坐回原来的位置。
“你的身份永远也不能给别人知道,不然你我可能都有杀头之祸。唉!其实这些年,娘一直都在派人保护着你,关注着你,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学了一身的本事,娘就盼着你出息,将来有机会母子团圆。”
“我明白。”西门默默地说。
“现在有一件大事,我想来想去,交给谁都不放心,所以才引你出来,以试探儿的本事。”
“那么说皇上丢东西是假的了?”西门抬头问母亲。
“不,的确是真的。”
“敢问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其实,是皇上失踪了。”
西门听到这里,惊讶得抬起眼睛,看着母亲。
“那是到洛阳的第三天,早上,随行的大臣和去给皇上请安,却不见人影,都以为皇上可能到我的房间请安了,其实没有。我谎称皇上病了,暂时住在我的房间,同时支走了伺候皇上的贴身太监,又叫随行的太医进来,给他讲了利害关系,不叫他泄露半字,就说皇上偶染风寒,不能见人。”
“那么皇上到哪里去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我问了冷血四圣,那一夜有没有人出入周公庙,他们都说没有,于是我到皇上的房子一看,就见床上有一朵金牡丹。”太后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朵用黄金打造的牡丹花,递给西门。
西门拿在手中,觉得有点儿坠手,看来分量不轻,仔细打量,只见这朵牡丹做工精细,但是花纹图案不像是中土的做工。
“这好像是满人的饰品,我曾见过类似的东西,只是做工没有这么精细。”
“你说得没有错,”太后赞许地说,“这是满人正黄旗的饰品。”
“那么,当天你们有没有去找?”
“当天一早,我说要去白马寺为皇上求福,带走了冷血四圣和那些官员,只留下姬泉和少数的御林军,让她在整个庙宇搜查,结果一无所获,于是我只好说皇上丢了东西,要洛阳府尹四处查找。可是,我知道希望很渺茫,因为当天夜里所有的侍卫都没有见到有人进来,也没见过有人出去。”
“那么皇上就这么消失了?真是怪事。”西门啧啧称奇。
“是怪事,可是这朵金牡丹,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太后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继续说,“你知道先帝是怎样驾崩的吗?”
“我有点儿耳闻,据说是在游园时是不慎跌入水中,后来染病而死的。”
“其实并非如此,先帝倒真的是跌入水中,以后就染病了。可是先帝不信医道,却信道教,他住到皇宫里面的三清观,每日烧香祈福,服用仙丹,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没办法,我只好请当时的信王,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来劝他。可是他是谁的话也不听,坚持住在道观。那一晚,他觉得身体见好,于是说要在观中打坐一夜,任何人都不让进去打搅。没想到第二天,他竟然不见了,到处都没有他的踪影,只有蒲团上摆着一朵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牡丹。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给魏忠贤杀死了,他对我说,先帝一定是得道了,成仙而去,但是世人不一定明了,于是他威逼我和几个御医,找到一个和先帝相像的太监穿上龙袍,然后在他的脸抹上毒药,让脸部浮肿不堪。信王不信,说要守灵,魏忠贤无奈,说先帝已经把皇位传给信王,还让我来作证,信王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喜,也就没再留意,于是先帝就被草草地发丧,现在皇陵中躺着的只是一个太监罢了。”
“那后来你有没有找过先帝?”
“我还没有动手,魏忠贤就开始在宫中调查,想必,他也想知道这中间的内幕,可惜这几年过去了,再也没有见过先帝的踪影。”
“那么说,先帝和当今皇上的失踪如出一辙了?”
“是啊,不过这次还好,魏忠贤不在身边,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早有谋朝篡位之心,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你也知道,东厂的爪牙无处不在,所以,我连对皇上的贴身侍卫冷血四圣也没有泄露。”
“可是,我能怎么做呢?”西门有点儿迷茫。
“你看这幅画。”太后从另一个锦盒中拿出一张画像。
西门仔细打量,画上的人身着龙袍,分明是一位皇帝,留着三缕长髯,意外的是,这个皇帝的长相,竟然和自己十分相似。
“这就是当今圣上崇祯皇帝,巧的是,他竟然和孩儿你长得很是相似。”
“难道母亲要我假扮皇上?”西门明白过来。
“不错,我的义女姬泉是个易容高手,我告诉她我找到了一个和皇上十分相像的人,今夜会来见我。一会儿,你就随御林军一起回到周公庙,然后我叫她给你易容,我来教你皇上的仪表习惯,这样,就不至于让其他人疑心,你可以利用皇上的身份开始调查。希望老天保佑,可以早日找到圣上。”
“我随你回去,其他人会不会疑心呢?”西门知道门口的冷血二圣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你放心,虽然魏忠贤只手遮天,很多锦衣卫还是直接听命于皇权的,这块锦衣卫的金牌你拿着,此块令牌算是锦衣卫中最高的象征了,没人能过问。”
上午还是一个抄经书的小人物,转眼就要变成万人敬仰的天子,西门觉得情况大大脱离了自己能掌控的范围。
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周公庙的东厢房,西门已经换上龙袍,贴上了胡子。太后反复端详,不由得赞叹道:“礼仪方面你小时候应该懂一些,你父亲从前就是掌管礼部,加上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也就够了。皇上平时不爱说话,你也少说就是了。”
“给皇上请安。”门外冷血四圣的老大高南在门外禀报,“在下有要事禀奏太后。”
“你进来吧,正好皇上的龙体有所好转,你进来给他请安吧。”
“是。”
高南年纪在四十开外,个子很小,但是整个人精悍犀利。他麻利地解下随身的兵器交给守在门口的太监,低头恭敬地走了进来。
他进来俯身跪下,三呼万岁,然后又给太后磕头。
太后看着西门,示意他开口。
西门犹豫了一下,低沉着声音说了几个字:“说吧,怎么了?”
“禀皇上太后,今天晚上,御医杨大夫突然暴病而死,小人觉得蹊跷,特来禀报。”
“哼!死了就死了,一个无能的东西,皇上病了三天都拿不出方子,总是说水土不服,他就是不死我也要拿他问罪。算了,人死了就得了,烧了吧。”太后淡淡地说。
西门听了,心中一震,他明白,杨大夫的死,一定和太后有关。
“是!”高南诺诺点头。
“没什么事儿,你就到洛阳府尹那里招呼一声,丢的东西别找了,丢了就丢了,皇上现在好了,也在洛阳多住几天,看看风光,叫他不用着急了。”太后这些话,明显是替西门说的。
“在下告退。”高南倒退着走出房间。
“母亲,我想去皇上住的房子察看一番。”西门小声地说。
“嗯,去吧,叫姬泉带你去,一切小心。”太后凝重地看着西门。
崇祯皇帝和历代的先帝一样,推崇道教,所以这次住在周公庙,他执意要睡在大殿里面的耳房。
西门迈步进来,迎面看到的是周公的神像,有三人多高,两侧分别是武财神赵公明和文财神比干。这个地方以前西门来过,所以也不算陌生。“周公若是爱财,也不会受人敬仰。”西门心里想。
“皇上那夜就住在这里,”姬泉手指旁边的耳房。
西门走了过去,用手按了按,床很结实,这是临时为皇上打造的,很新,还能闻到梨花木的香味。
“晚上有人侍寝吗?”西门问。
“没有,这是圣地,怎么能做那种污秽之事!”姬泉冷冷地说。
“那么失踪那晚,谁最后见到的皇上?”
“门口的执事太监和御林军都看到皇上一个人进来,关上了大门。”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谁都冷冰冰的吗?”西门笑着说。
姬泉没有正面回答,“既然是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告退了。”
姬泉走了。
西门一点儿也不困,他除去靴子,坐在床上,四下打量。
“怎么皇上都喜欢住在这种地方。”西门暗自苦笑。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样把守森严的庙宇,什么人能不声不响地绑走皇上?
突然,西门想到一个巧合,先帝也是在一个道观突然失踪的。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关系?难道真的是得道升天了?
不知不觉,西门渐渐地睡去了。
一大早,有个年轻的太监进来禀告说,随行的官员听说皇上康复,纷纷前来请安。
“要他们去给太后请安吧,我不想见人。”西门尽量压低声音。
又过了很久,太监请皇上前去用膳。西门跟着小太监,来到了后厅,太后和姬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看到西门不自然的样子,太后忍不住想笑,等西门坐下,她低声地说:“你不用担心,经常伺候皇上的老太监们,我都说找借口打发回去了,你不用如此紧张。”
西门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的假胡子,生怕掉了。
用完膳,太后告诉众臣,皇上打算微服出访,其他人都不带了,就让姬泉跟着。高南听了有些犹豫。
姬泉看了出来,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冷冷地说:“怎么,高老大不相信本姑娘的本事?”
“不敢。”高南谄笑着退到一边。
换上百姓的衣服,走出周公庙很远了,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请先到寒舍为我换装吧,我想还是以西门的身份去调查的好。”西门对姬泉说道,这一身让他很不自在。
“也好。”姬泉点点头。此时她依旧带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
在西门家,姬泉小心地将西门脸上的胡子摘掉,两个人相距极近,彼此呼吸相闻,西门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杳,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了。
“既然是以百姓的身份查案,你的面纱最好去掉,不然太显眼了。”
西门揉揉下巴,看着姬泉说。姬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
“好吧,随你,要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
姬泉冷冷看了西门一会儿,良久,终于慢慢地揭下了面纱。
朗月下这张清冷绝丽的玉容,几乎令繁星都失去了光彩。西门一瞬间有些窒息,他退后了一步,假装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我们去哪儿?”走出大门,姬泉忍不住问西门。
“看我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