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救我。”
花行的意识已然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手中双剑的质感无比真实,折断骨头的声音依旧清脆。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杀戮下去了,但是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的那一刻令他感到恐惧而欣喜。
部分教徒完全被吓傻了,他们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神途教徒拌作马匪在北荒城兴风作浪十几年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
战斗开始的时候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黑甲男人,男人将背上的巨剑插在沙土中,就靠在上面,手指轻划,嘴唇微动,虽然教徒们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们能猜到男人在指导铁面男子的行动。
铁面男子反手光剑背在身后,暗剑横于身前。躲闪,反击有条不紊地同时对付六七个教徒,忽远忽近,明剑连点,飞剑暗藏。
试图靠近黑甲男人的武者和魔道攻击都被莫名的力量劈成两半,连续十二位异教战士跑到黑甲那里送死后,站在高处的同伙便和下面的其他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众教徒便对其避而远之。
铁面虽强,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的,曾有过火球击中了他的肩膀,也有利刃砍过他身上的黑甲,刃在甲上滑过爆出一串火花,虽然没有构成任何实际伤害,但也没有像那位倚剑而立的那个诡异莫测,难以接近。
但当铁面男子面具上的蓝紫色印记于眉心分叉时,他便开始精神恍惚,但手法愈发犀利。在此之前,他的特点是左右跳跃躲避攻击后伺机反击。而当那两道蓝紫色的印记遮挡住他的眼睛后,男子的行为完全变了。
冲入火焰,硬抗冰钉,无视天雷,穿过沙暴,手撕化身。
他从躲避者化身为了追击者,从猎手化为屠夫。他的战斗方式逐渐简单而恐怖。无法探知的瞬步,死角划来的剑刃,破碎的喉咙,激射而出的鲜血,愈发疯狂的死神。
迷失后的铁面男子太强了,传说中的天道巅峰境界也就是如此,但位于这个境界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每一位都妇孺皆知。
汉天帝国天启城的李无心,寒啸天。北陵地区的剑无忧。
北平联邦不夜城的任天行,百里泉。
影武部落的高阶领主北辰君巍。
西方武帝城的慕天泽。
再有就是问天峰顶的唯一神境人类,神魔导师慕容西木。
刨除在任何榜单上都看不到的异能者们,人间境达到天道巅峰境界的只有这八个人而已,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世界皆知,就算神途教常年隐于戈壁消息闭塞却也知道天启大帝和寒啸天在天启城谋划解决异能者编制的问题。北平的任天行前段时间到羽族领地问道求长生去了。百里泉身为北平联邦的大将军更不可能随意出入汉天帝国。高阶领主北辰君巍高调但又神秘,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却没什么人见过他,据说见过他的外人都死了。虽然高阶领主武道实力高强,但他绝对没有闲心跑到十万八千里外来剿灭本该这辈子都碰不上的异教徒。慕天泽刚刚杀死上一任武帝夺下城池,正在收拢人心,根本不会出城。西木?他平日里倒是一袭黑袍不喜言语,但他武道造诣初入二品世界皆知。
最有可能的便是剑神无忧,传闻剑无忧喜着黑甲,甲后负剑有五,甲内藏有寸长飞剑一百零八,操控自如。擅长剑术,尤其喜欢给对手剥皮卸甲,摘骨断脉,偶尔也会以剑气和神速退敌。
不过神途教的每一个教徒都确信这个戴铁面具的家伙不是剑神,因为在第十二个人靠近那个倚剑而立的黑甲男人被莫名劈成两半后,戈壁滩的地表上有用剑气刻出的无忧二字。剑神无忧最喜欢一边打架一边在地面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技艺独一家的,别人学不来。
神途教的每一位教徒都身经百战,都是曾和神武门等多个门派,包括一些江湖术士,散人战斗过并生存了下来,基本可以说现在活着的每一位都是强者。
而自从神武门率先发现了这些马匪的秘密,也就是神途教的存在后,各大门派便开始投鼠忌器。
毕竟没有什么势力愿意与邪教作对。谁也不知道这些对未知事物拥有疯狂信仰的家伙们会做出什么来。直到今天,围剿只是一种形式,那些自称正大光明的门派联合起来进入戈壁,神途教将其分散到戈壁滩的每一个角落再逐一反击。等到双方各牺牲几十位战士后,集结起来的正道门派也就该撤退了,一段时间之内不会来犯,而神途教也借此时机发展生息,寻找那些在修行一路上迷失自我或者遭受到了巨大打击的人们,向他们传播教义,以神明的救赎旨意将其招入麾下。
神途教自创教以来,从未遭遇过灭顶之灾,也从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
剑无忧盯着花行眉头紧皱,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位少年的气息变化。他也注意到了花行那张铁面的变化,有人在他身边死亡,起源于额头的蓝紫色条纹就会向下沿伸,当条纹到达眉头分岔向两路时,花行的气息发生了第一次波动,剑无忧能明显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干扰花行的思绪。而当条纹再度伸长,直到完全遮住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的气息彻底变了。变得暴躁且嗜血。活了快九十年的老剑神一瞬间就知道是心魔来了。
……
花行带着铁面,手提双剑。一步一步地向众人贴近,教徒们的心跳如雷,汗如雨下。集结号令已经发出,如果教主带人增援或许才能与这个怪物一战。
花行的身影突然消失,再出现时便会站在一个教徒的身前,面对铁面的教徒转身便跑,刚踏出一步,便全身一软倒在地上,喉咙随即裂开,鲜血滚滚流出。
一连几十人都是这样毫无抵抗能力死在铁面男子面前的。两条深蓝色的条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颊,花行的戾气也愈发凝重。
“嘶,头好痛。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东西在缠着我?花舞,你在吗花舞。”
回应花行只有一片寂静。
“你听得到吗?花舞?”
铁面男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剑刃,屹立于戈壁之上,任由狂风吹打,一动不动。
远处一片乌云渐渐压了下来,周边的紧张气息愈发浓重。对面的教徒们死死盯住这位铁面黑甲的死神化身,他越是不动,他们就越是紧张,不知道他一下剑会点谁的名。恐惧和悲伤笼罩着他们,虽然他们教义中的强者生存这一条使得教徒们总会互相残杀,获胜者可以吞噬失败者的灵力和体内的精华从而变的更强,但活下来的人之间总有一股无法言语也难以斩断的羁绊。那些曾经肩并肩一齐对抗正派围剿的好兄弟都死在了他的剑下,纵使同门情冷淡的神途教徒也不禁感到悲伤。
“你她妈到底是谁啊!”恐惧带来的无尽折磨终于逼疯了一个教徒,他一边辱骂一边挥舞着刀锋扑向花行。铁面之下一双凌厉的眼睛瞟了他一眼,随后便瞬步停在他的面前,一息过后他的喉管被浊流切开,鲜红的血液被污染之力侵蚀成了乌黑色流淌于地嘶嘶作响。
其他教徒继续喘着大气,掐指计算着支援到来的时间。
“那家伙居然意识到了!”
铁面之下的人悄声嘀咕了一句,剑芒与目光同时落到众教徒身上。
“切,身体不受控制了!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懦夫第二次!”
铁面人似乎很愤怒,他奋力挥剑想要从这些已经彻底失去战意的信徒身上得到鲜血的援助。但他做不到,体内有另一股力量正在试图夺回这具身体。
……
“行皇,你不能在继续杀下去了!用你的意志控制我的分身,别让嗜血控制了你!”
黑红之翼的妖艳男子独立于冥海之上,他对着天空轻声道
“行皇,这次没人能够帮你,除了你自己。”
“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在控制我。”
花舞知道花行在挣扎,希望逃出束缚,因为他也曾为这种天性所束缚,那种感觉就像是陷入蛛网的昆虫,无助无望,孤单飘零。
“控制你的是你的天性,你要做的就是用理性压过他。”
“你早就知道?对吗?”
“他也曾困扰过我,我挣脱了束缚并把他分离出去了。”
“这个怪物果然有风险,你不是说要效忠于我吗?那你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我!”
花行头痛欲裂,那张鬼影的脸愈发清晰,清晰地令人恐惧。
鬼影在笑,就像那天一样,惨白的脸庞,嘴角裂到耳朵根处,鲜血从脸颊上的缝隙中流出。
“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总有一天我会将全部都交还给你!”
花舞的声音很温和。
“全部?”
“你出生的时候身体比较脆弱,为了防止灵魂能量过强而反噬本体,你的灵魂分裂成了若干部分。其他人灵魂之外只有一个灵魄,而你拥有七个。”
花舞面对天空,向花行娓娓道来。
“这七团灵魄分走了你的异能,灵力,情感,理智和天性。你还在成长的时候我便将他们六个逐一消灭并化为分身,我也曾像你一样,灵智受到他们的干扰,也为挣脱而奋斗过。我成功了,并且有朝一日我会将他们全部归还与你。行皇,你现在经历痛苦的便是我经历过的感触。没人能够帮助你,冥海之主或许可以帮助你击败嗜血分身,但能够真正征服他的,只有你自己。”
“除了嗜血,他还带给我什么了?”
“心境中的灵魂系异能和喜悦这一情感,这些在你击败他的时候就归还于你了。”
“我知道了。我很好奇,花舞,你到底拥有我哪项天性呢?”
冥海之上的黑翼大魔微微一笑,轻声对天空道:
“我拥有的天性并不属于你,因为你是至高无上的神道皇帝,而我的天性是忠诚!”
“忠诚!”
花行感觉自己身体微微一颤,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连他都不能帮我,看来这次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花行环视四周,每一寸空间都是无尽的黑暗,花行哀叹一声,随后感知身体是否有所异样。
他释放一小股灵力,在经络中穿行,再将其汇入脑部的精神灵池凝聚为灵能。
花行点点头,确认身体并无异样后,他才放松神经去探知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和外界的变化。
探查神经如蛇一般在黑暗的网缝中游走,很快花行便发现疑似喜悦的情感如细丝一般将他层层缠绕,就像一只虫茧。花行感知到这份喜悦是杀戮带来的畸形快感,此时他更加确定鬼影般的嗜血分身还没有死透,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从情感内部将其抽丝,破茧而出。
放松下来的他再度仔细观察眼前的情况,入眼仍是一片漆黑,再仔细凝聚眼力后,便能看到星星蓝火,蓝火便是灵力凝聚成的丝线。这些丝线围绕四周,每一根似乎都有所不同。花行张开心境,以左手食指轻轻搭在最近的一根丝线上。一些片段化的信息从丝线中进入他的脑海。
“这种感觉是,绝望!”
花行又触碰了另外一根线。
“痛苦,悲伤。”
这根线还是一些片段信息,并且两者之间找不到半点关联。花行一连提取了十几根灵线中的信息后,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花行暗道“这副面具会吞噬死者的灵力,并将其送入位于我脑海部的精神灵池之中。那个阴魂不散的嗜血怪就是趁我集中精力战斗时将这些灵力编制成网,在我犹豫是否继续杀下去时,他突然出现夺了我的身体,又用丝网把我的意识困在了这里。”
“而这些丝线中的片段信息,便是他们临死前的感受。”
花行一根一根的感受每一个教徒在临死前回想到的一切和那时的心理,绝望与痛苦充斥着他们的内心,自责与悲伤也在所难免,还有不甘和惊讶。
花行用了三天的时间感受了心境中每一个灵魂的思想,而在现实世界仅仅过了一刻钟而已,感知了人间百态后,世界唯一的皇帝陛下不禁感慨道:
“原来死亡对于人而言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
铁面少年单手抓着男子的长发,净化之剑清河归鞘,浊流抵在他的喉咙处,只要微微发力就可以像杀死其他人那样让这个人血流喷涌。
但少年的动作停下来,此时花行已经将困住他的人生百态品尝并回味了十几遍了。他轻轻拍手,小声喝道:
“散。”
万千丝线,同时化作灵子,那一刻花行感觉自己站在群星之中,自在非凡,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感觉心头一痛。
“萧然?你还在摘星楼俯视群星吗?亦或是说家族发生了什么?”
……
被抓住头发的男子呼吸急促,全身不停的颤抖。对死亡的恐惧使得他汗流不止,剑刃抵在他颈部的时候他就失禁了,天空愈发阴暗,平静地戈壁滩突然起风,沙砾在风中舞动,划过男人的脸颊,鲜血从划口处流出。花行的身体微微一颤,吓得男子哭爹喊娘。
剑无忧望向天地相接之处,那里一片灰暗,似乎暴雨将至。剑神无忧神情凝重,自言自语道:
“要下雨了啊,这可完了,前几天洗的衣服还没收呢。白晾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这差不多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吧,雪天就要来了,花行这小子还被心魔制住了,一个活口都不留上哪整粮食去?没粮食老夫怕是要和这群马匪一起升天了。唉,明明看起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心魔?”
剑无忧呸得将口中甜草根吐出,继续自言自语道:
“让他继续杀下去?还是阻止他?”
他思索良久,又看了看花行。戴铁面具的少年停止了无尽杀戮,若不是发丝在随风飘动,简直就和戈壁滩上的石碑一模一样。
“终于缓过来了,心魔必须自己战胜,否则……”
剑无忧欲言又止,毕竟他总是一语成谶。剑神大人叹了口气,拔起巨剑断流插回身后的剑鞘中,缓缓向花行走去,五十步外,寸长飞剑从一人眉心射入穿颅而出,男人扑通倒地,手中的诛仙弩掉落在沙堆上。飞剑挑断了弩箭的细弦后飞回剑无忧怀中。
“那就可惜这么好的苗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