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这个世界如此的陌生，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是如此的无依无靠，就像是因为操作失误而不得不漂浮在地球轨道上的宇航员一样。
老张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突然间感觉有些心慌。
这里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吗？
他如是想着，这段时间占据着他的总体情绪的麻木也在慢慢退散，不喜欢陌生环境，比较恋旧的性格特点所带来的对于这里的惊慌在取而代之。
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如是想着，眼角有些湿润，尽管内心完全没有要哭的意思。
生活的意义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多的感想。
那时候的老张还只是个高考发挥失常，但也算是能上所重点大学的毕业了的高考考生罢了，是个生活在小城市的，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他前十八年的生活就和绝大多数和他处在一个相仿的环境中的孩子们差不多。
生活被学习充斥着，但也有甜蜜的，令人难以忘怀的一部分，还有身边的三五个好友所带来的纯真的友谊。
虽然并非玫瑰色的曼妙人生，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了吧。
他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因此在飞机上被陈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除了那瞬间的顿悟感之外，也基本上什么都没了。
他不是哲学家，更不是那种多愁伤感的人，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问题呢？
这是最开始的想法。
但很快的，他似乎有些明白陈木的用意了。
别人高考或许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什么的，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或者说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但自己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自己很享受高考作为一个目标的存在，或许在这十二年的学生生活中始终都是这样的。
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有一个判断标准的，有利于高考的，有利于学习的，就是好的，否则就是坏的。
自己的情绪也有了一个判断标准，高三时候的早恋所带来的刺激感离不开高考作为的一个大背景，现在的失落，曾经的十几次模考之间的情绪波动，甚至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哥姐，都会因为自己成绩的起伏而高兴，或者悲伤。
高考就像是一个准绳，一个没有好坏，没有任何的道德偏见的规则，一把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也决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有所改变的尺子一般，丈量着老张的生活，衡量着老张作为一个人，或者说十二年中作为学生，这一“职业”的完成程度。
高考是生活的意义。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老张有些松了口气般吐出了这句话。
但高考总归会结束，自己也终究要长大。
现在不就是吗？高考结束了，自己不需要再将高考当作什么目标了，它已经完成了它对于自己所能起到的监督或者说督促作用了。
至于高考成绩，真的那么重要吗？
自己不是寒门学子，也不太认为一场考试的分数高低就能决定一个人的能力大小，至少在老张这个水平来讲，是不能的。
下一个呢？可以取代高考的存在，可以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可以让自己说服自己，将之视为生活的意义的事物，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也不太敢去想。
甚至在当下，他就已经对于自己思考的迅速感觉到震惊和一种汗毛倒竖般的莫名的危机感了。
很显然，在过往的生活中，即使是高考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考虑了，尽管自己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尽管每一次的考量都像是拼图中的碎片似的，看似有些条理，却因为找不到承接和启动的上下片而被视为偶尔的脑洞大开吧。
但现在，他开始组装了，他开始将这一切都组装起来了。
生活的意义吗？再一次重复了一次这个问题，老张叹了口气，尽管很轻，应该没有惊醒陈木，但老张自己倒是觉得因为最近的纷纷扰扰的事情而导致的内心淤积的郁闷和忧愁一下子被释放出了大部。
简直就像是有些人喜欢吸烟来解愁一样，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大人，尤其是为人父母的人，经常叹气的原因吧。
暂时将思路搁置，老张转了下头，看向了睡在自己身边的陈木。
她脸朝着自己这边，睡相给人一种这人只是闭起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醒过来一样的错觉。
但从平稳缓和的鼻息来看，应该是处在一种熟睡状态的吧。
从下飞机那天算起来，今天应该是在她家呆的第四天了吧。
两个人算是熟悉的相当快，甚至都在一起睡了两个晚上了。
不能说一点欲望，一点生理反应没有，但还远远达不到压倒理性的程度。
他一直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考虑着陈木问自己的问题，已经有些入迷了。
本以为整个暑假都会在麻木夹杂着偶尔的放纵所带来的欢愉中度过，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新的世界在等待着自己。
“还没睡吗？老张”，像是知道老张在看她一样，陈木睁开了眼睛，像是之前在装睡一般，状态转换之快，让老张多少有些被吓到的意思。
“睡不着啊”，老张扭过了头，继续看着天花板，如是说道。
“在想你女朋友吗？”，她问道，嘴角挂着笑。
“没，她还没回我消息”，老张的语气很平淡，尽管所陈述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可以一笑置之的东西。
第五发了个数字过来，他也回了个数字回去，两个人最后的交流也就止于此了。
假如自己的成绩和第五差不多，自己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无论发生什么，总归会让她原谅自己，然后两个人在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里面继续两个人之间的恋爱。
自己会原谅她，毕竟自己曾经下过那种承诺，即使两个人之间发生过那种事情。
但现在，想起来的老张总觉得自己很可笑，至少在成绩出来的前一刻的自己脑子里的如上述的想法，很可笑，甚至有些自不量力，夜郎自大的感觉。
于是事情就此纠缠而没有任何进展了，老张也只能暂时搁置了起来。
“那在想什么？”，相当自然的将右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算是垫高了些，陈木做好了听听老张的说法的准备。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之前在飞机上问我的问题罢了”，老张尽可能的若无其事，尽量营造出一种自己只是因为睡不着而随便想想的氛围。
他不想让人，哪怕是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人，觉得自己似乎很在乎生活的意义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什么的。
不自觉地，他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总是采用一种现实的，只关注实际存在的事物的态度。
而对于那些被视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像是眼下正在思考的生活的意义，就和最见不得，也欣赏不来的言情剧，无聊的儿女情长一样，似乎不太适合他这种“成熟”的人。
这很羞耻。
“是吗？”，笑了笑，陈木也如老张所愿一般没怎么继续问下去了，只是关切地加了一句，“早点睡觉”。
“唔”，做了个OK的手势，老张也闭上了眼睛，尽管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考量。
他有些恐慌了，那种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产生的心悸感随着自己的思考正在变得愈演愈烈。
高考被他当作生活的意义，他曾经认为这是永恒的，是不会变的，但现在它却变化了，而且并没有留下一个什么好的结果。
无论是从现实的角度，还是从理论的角度，高考都不再是生活的意义了。
那什么是呢？自己总得找个目标吧，找个支撑着自己前进的目标吧。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过多的阅读量，在让他成熟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敏感了。
他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靠不住的，而且很脆弱，需要很多的限制条件，才能靠得住。
所以他无意识的将高考作为了生活的意义，并从此出发，构建起了一套“它称性”的思想体系。
现在高考不再是生活的意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自己所有的思维模式，自己对于事物的看法，对于好坏的准则，都需要建立起一套新的东西呢？
建立在新的生活的意义之上。
而自己即使找到了所谓的生活的意义，那就真的是，真的是永恒不变的，不会被自己所影响的，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影响的，绝对的意义吗？
会不会像是日心说取代地心说一般，看似只是参考系的变化，实际上却预示着宇宙没有一个中心一般，人类的生活没有自己所想要的那种意义呢？
如果是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内心的惊恐与心悸又该如何消除呢？
但无论如何，现下，自己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建立在高考，建立在学习之上的一切，都应该被摧毁，因为他们是一种近似的正确，而不是绝对的正确，至少正确程度不够了，需要挥起千钧棒，砸个稀烂。
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但这个念头的产生，或许可以认定就是此时吧。
复杂又大胆，显得非常狂暴的想法在老张的思绪中横冲直撞，让老张无比想睁开双眼，用眼睛来摄入信息，以此来减少自己思考的强度和速度，让自己稍微安息一下。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在这一切都转换为了茫然和不知所措之后。
“唉”，依然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但老张自己却觉得无比的沉重，就像是扛着五十公斤的大米上十八楼，然后在半道上放下来歇一下，尽管大米不在背上了，但那种沉重感却未曾消失一般。
一旁的陈木依然闭着眼，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大大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如她所愿吧，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