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也收不到任何的信号了,无论怎么调换频率。
尽管在外面尚且能看得到街上有人的活动,建筑也没什么变化,但老张明白,本国的政府,地球上最后一个政府,人类最后的文明,就这么崩溃了。
毫无声息,甚至没什么预警,对于自己而言。
灭亡已经近在眼前了,老张放下围在自己脸上的三四层围巾和下面的几个自暖口罩,尝试性的吸了一口空气,感受着冰冷顺着喉管直泻下去,将他的肺都快要冻结的痛苦感觉,如是想着。
他穿的这么厚,里面还揣着之前就准备好的各种电暖,堪称是除了宇航服以外的人类民用保暖科技的巅峰了,尚且因为一口小小的空气就被冷成这个样子,何况那些根本没有准备的普通人呢。
不过他并没有多少的感伤,更别说愤怒和不甘了,更多的还是一种解脱吧。
既然根本没办法反抗,那么为什么非要为了几天的时间而加剧自己的痛苦呢?
就这么步行着回去,老张看着四周已经枯萎的一切,看着仿若鬼屋的建筑群,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看着这些,他心里产生不了什么波动,就算强行动脑子去思考,最后也只能得到上述的那些没什么用的结论。
他甚至都不去想自己获得了永恒的寿命,自己可能是预言中人类的救世主之类的事情。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那种推动着一切发展的神,但他现在却不得不倚重于这个神。
矛盾,剧烈的矛盾,几乎快要将之撕裂的矛盾,就这么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着,自和第五碰面后就一直持续着,甚至有可能老张睡觉的时候也在持续着。
那么矛盾解决了吗?
显然没有,甚至还再一次的将老张拉入了虚无的巨坑中,比以前更加的深,也更加的险恶。
他曾经赖以生存的日常,就这么消失掉了,从老张的视野里,从老张的心里,剩下的都是一片空白,一片死域。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矫情,所谓的事儿妈,所谓的多愁善感吧,老张如是想着,跺了跺脚,算是震落些自己脚上的雪,上着楼梯。
只是往常,老张自嘲时候挂在他嘴边的笑容,这一次也没有出现,整个人显得面无表情。
假如说,曾经的虚无主义,还给他留下了一把可以用来砸碎所有自诩的意义,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的锤子的话,现在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打开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老张也很随意的把自己身上的衣物一层层的脱掉,就那么随意的仍在鞋柜上,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感觉得到的机械感。
对生活没有任何的热情的人,或许会偶尔表现出这种感觉吧,毕竟大多数人所谓的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只是因为受物质条件所限,一旦让他们位于金字塔的中上层,让他们大多数时候都能顺风顺水,或许所谓的失去热情也就立即可以变成追梦赤子心了吧。
就像是在操作着一台名为“老张”的机器人一样,老张的意识感受着这种机械感,甚至开始习惯起了它。
“外面情况怎么样?”,陈木穿着大衣,如是问道,语气很平淡。
“不太好,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而且气温非常低,我感觉零下三四十度应该是有的”,说着不太好的消息,老张的脸上却依然是那种淡漠的神情,彷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当然,这一切似乎的确和他没关系,毕竟他是神预言的救世主,他拥有永恒的生命他可以活过这段黑暗的时期,顺便拯救世界什么的。
但他的亲人,他的陈木,他的女儿,父母的儿子,哥姐的弟弟,陈木的他,女儿的父亲,却注定要在这场毁灭中失去一切。
这些人,这些身份,难道还和他没关系吗?
难道他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东西全部灰飞烟灭,而脸上却像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动摇吗?
他不能,他做不到,他毕竟还是个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但矛盾持续着,他的身份,他和身边人的关系,这些日常生活中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的东西,让他的矛盾激化着,发酵着,并且最终让他在爆炸和崩溃中变成现在这么一副样子。
“你还好吗?可不能在拯救世界之前就死了啊”,笑了起来,就像是开玩笑一样,陈木说着这种话。
而老张,也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偌大的心事一样,在十年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他曾经还在做着自由职业者,打着零工,思考着世界的时候一样。
似乎明白了老张在想什么,陈木笑得愈发的灿烂了:
“你总是想的太多,太深入了,最后把自己也留在自己挖出来的巨坑里面了”
她的笑容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就这么让本以为自己的内心世界已经是一片死寂的老张感受到了一些波澜,甚至还有种想笑的感觉。
“没办法,人总得思考”,他也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无奈居多。
“但不思考,将自己沉浸于人类创造出来的美好世界,外面的花花世界,不也很好么”,像是要给老张演示一番一般,她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可乐,打了开,一口气痛饮下去之后继续道,“像你这样的话,过于无聊了”。
“外部世界是浅薄的,就像是个盘子,而世界的本质却像是个碗,说不定还是个聚宝盆,需要你不断地向下发掘”,老张如是道,很诚恳。
这是他的生活态度,尽管在结婚之后几乎完全放弃了,但他也并没有选择用陈木的钱去干点什么所谓的上流阶层才能做得事情,没有买飞机,也没有什么豪车游艇,更别说什么美女了,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着自己该过的生活,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排斥外部世界,但也绝对不会沉溺于此,而是带着一种批判性的态度。
他很高深,会关注玄而又玄的东西,但他也很实际,至少荷包蛋的四种煎法,十香的手办,都多少研究过。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或者说,陈木和女儿,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是其他人一样,老张看着眼前的笑容,如是想着,感受着再一次涌现出的想要改变这一切的渴望。
不像是最开始刚刚得知世界毁灭的消息的时候一样强烈,但一定比那持久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