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人一旦处在一种优渥的生活之中,就总是容易以为这一切都是天生的,都是理所当然的吧,比如说现在这些看着当地农民的赤贫而震惊的和他们一样目光呆滞的学生。
在老张的治下,虽然也说不上多好,但总体上来讲大多数人都还是能吃饱的,而且像他们这些学生每天还有和士兵一样分量的肉食摄入,穿的固然算不上绫罗绸缎,却也是三身素色制服,每天都有专人给换洗,住的地方也用着最好的建筑材料,面积也最大,每天除了必要的军事训练,大多数时间都在接触各式各样的理论,而无需从事生产劳动,因此可以说是过着一种相当优渥的,甚至老张都比不上的生活。
与此同时,他们从十到十二岁岁开始就被从父母手里接管过来,接受着集体式的教育,吃住行都在一起,他们也自然而然地认可这个集体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但与此同时,也自然有一种将之当做自己应得的,当作自己高人一等的证明的趋势在蔓延。
而且不同于上一批那些跟着老张打拼,在贫苦和血火中摸爬滚打,直接在各种实务中锻炼,接受了比较残酷的考验而活下来的那些学生,这些人比他们幸福不少,对于这个世界的残酷的认知也自然的差了不少。
现在,当他们看着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所生活的那片小地方之外的其他人的生活的时候,他们的震惊,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在老张的治下,大多数人并不是像这些农民一样七扭八歪的,裹在被灰尘,食物残渣甚至是鼻涕和排泄物加重了不少的衣服里,躺在勉强可以被称之为“路”的过道上晒太阳,脸上露着些感知到温暖时候的奇特表情,尽管这其中有些人已经不可能做出其他表情了。
在老张治下,这个季节里,他们需要接受各处庄子村长的半强制性的调度,到庄子外面的各处工场做工,然后在工场过上一个月,顺便省下一日三餐的饭钱,有些比较卖力的还能拿得到工钱。
他们需要强制性的接受为期一周的脱盲教育,不求能流畅的写篇文章,但至少应该懂上一百个常用字,以及较为简单的二位数以内的四则运算。
他们还需要空出时间来迎接每年来回在各个庄子巡演的,用着简陋的服装和舞台表演着反映新旧生活差别的歌舞队,当然,这件事情倒是不需要强制,各处庄子倒是都比较欢迎。
最后,在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放松下来,然后享受上三五天的无事生活,顺便用一年积攒下来的粮食,油脂,肉蛋鱼,甚至还有糖这样的贵重物品,好好的过上一个按照老张推行的新法度制定的类似于春节一样的盛大节日。
对于大多数已经在这样的生活里过了五六年的人来讲,这已经变成一种很自然的,并不让人感到惊异,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平淡的生活了。
“领军,咱们就这么看着?”,往常跳得最欢,也最喜欢顶撞老师和老张,经常做些叛逆事情的卡德尔有些不忿。
“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或者说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现在可是客商”,老张只是笑了笑,似乎这一切让他感觉很有趣,而不会产生任何悲伤和同情的情绪一样,如是反问道。
他的确很高兴,因为这些跟着他在庄子里转悠着的,看着跋扈的庄主和豪奴,看着这些麻木到甚至看着亲人死在野狗嘴里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出现的穷困农民,他们的脸上露出的不是庆幸,也不是纯粹的同情,而是一种夹杂着悲伤的愤怒。
他们现在应该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他们所过着的生活,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正常”和“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种生活,这种让他们幸福,却也觉得有点厌烦的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的包围之下,究竟是多么的渺小,也是多么的脆弱了。
“可什么都不做,我真的觉得对不住我的所学和良心”,卡德尔面容有些扭曲,似乎是想反驳老张,但却发现现实让他没办法说出反驳的话,以至于有点自暴自弃的如是回复着老张。
“觉得对不住,想要改变,却发现自己一个人什么都改变不了,对吧?”,老张却是收起了笑容,有些严肃的如是问道。
“是”,卡德尔耷拉着头,有些丧气,却也没有遮掩他的情绪。
“那你们呢?”,老张环视了一下同样都耷拉下脑袋,不敢正视他,只敢在他的眼神飘过之后偷偷打量他一眼的一大班人,如是问道。
“是”,他们也都如此回答,也都带着些发现自己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的丧气。
“好”,老张却是大声的回复道。
“记住你们今天的不甘和愤怒,这对于你们以后来这里工作可是大有好处的”,他如是道,环视着所有人。
“您的意思是?”,卡德尔有些欣喜。
“明年秋天,我们攻取这里,拿下和我们紧邻着的这股势力,杀了这些地主和贵族,给这些穷苦人主持公道”,老张不绕弯子,相当的明确。
他在这里呆了几天,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点保守。
至少对于这支和自己紧邻着的势力,是有些保守的。
这里固然也有着将近五十座的庄子,人口快二十万,壮丁差不多有一半,此行看到的穿盔带甲的家丁就有不下两千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和老张作对的不是这十五万人,或者说十五万人形牲畜,仅仅是那两千到三千的家丁罢了。
拿下这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拿下这里,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不容易到还需要几年的准备才能做得到的地步。
用这里的人口,这里的土地,给自己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只要顶得住接下来其他两股势力的进攻,就基本上意味着自己的胜利了。
到那时,再花上两三年功夫,拿下县城,吞并其余两股势力,就意味着自己距离这里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大城市不远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了,又何妨给学生们打打气呢。
“记住,你们所有人都记住,只有你们用力,只有你们所有人都愿意为咱们出力,咱们才能做到这件事,也才能尽快的把美好,公平和正义,带给这世界上的其他人”,老张笑着,却是给了这么一个结论。
而围绕着他的学生,也都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