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出的条件未免过于优厚了些吧”,张十香看着坐在桌子的另外一边,依然年轻,依然气定神闲,彷佛两个人之间不曾发生过这些事一样的微笑着的老张,如是问道,带有往常的那种质疑。
“是吗?”,老张直起身体,不再靠着柔软的椅背,却也没什么被质疑的愤怒或者悲伤,还是微笑着,然后才开口道,“我倒觉得这才是让你们全部离开南境,不跟我血拼到底的最低条件了”。
“你不生气吗?哥,我选择了站在叛军的一边,还差点把你杀了”,或许是被老张这个回答给震惊到了吧,亦或者仅仅是不太理解老张脸上那种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微笑,张十香有些疑惑。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势或者富贵,而一个有理想的人,不管他做什么,至少从动机上我是不愿意生你的气的”,喝了点摆在宽大桌子上的杯子里的茶水,老张似乎像是在品味着所谓的“茶里蕴含的人生百味”之类的东西一样,声音有些飘渺,眼睛轻轻的闭着,显得相当的豁达和渺远,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尽管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手里沾染了多少的血泪。
“好吧,那我也没意见了,就请领军放行吧”,她如是道,声音和语气也因为不再叫老张哥而显得生硬客气了许多。
“替我送行吧,吴思”,老张却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是挥了挥手,叫自己的卫队长送客。
尽管他在尽力的抑制着自己抽搐的面容和想要和对方再聊聊的欲望。
他拥有着无尽的生命,这不假,他或许在以后会变成一个全凭理智,放弃感情的存在。
可在只活了几十年的当下,他却依然还是个人,还拥有着人该有的情感和冲动。
但他明白,他不能这么做,毕竟他所面对的这个女人,作为他妹妹的这个属性已经彻底让渡给了叛军军事领袖这个身份了。
那么他任何主动性的行为,都会被认定为是一种示弱,从而在本就处于极限平衡状态的叛军内部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这样也挺好,叛军可以被引到北境,彻底搅乱北境的局势,然后建立起一个新的社会体系,或者和当地那些掌握生产资料和大多数人人身所有权的大地主,大贵族们合作,将新的经济生产方式引入,转变他们身份的同时,也让这些人释放一部分奴隶成为自由民,同时搞点吉祥物立宪之类的东西,但无论是那种情况,都多少算是一种进步和对社会的良性改造了吧。
而除此之外,老张也可以借此敲打敲打南境内部的建制派和保守派们,推进一些在过去可能会被视为激进和不智,并因此而遭到反对或者阳奉阴违的改革,建立一种类似于国家资本主义,但却保留私人服务业和部分私人工业,借由市场调节的新制度。
完全的社会主义在目前看来还远远不可能,生产力和技术水平还达不到可以供给起大量脱产人口的程度,老张也不愿意在如今刚刚平叛,伤筋动骨的当下,和体制内的官僚以及注定不可能随叛军大量去北境的小商人和工人们发生冲突。
老张权衡着这些,也算是转移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再继续沉溺于一种情绪化的状态之中。
“领军,要不要?”,带着些留白,作为副队长的奥萨如是问道。
“不必了,杀了她一个人也不可能削弱叛军多少,反倒有可能激化冲突”,老张如是道,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疲惫。
奥萨作为负责情报方面的主官,他也算是整支近卫军里最和老张亲近的人了。
毕竟搞情报的往往就意味着阴暗和刺探,也往往因此树敌众多,必须依赖于老张的权威和庇护。
而作为老张最得意的,也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久的学生之一,奥萨也是那种够大胆,却也足够心细的人物。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总是敢直接在老张耳边说出来。
“我只是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按照领军您的做法,这个社会必然是会变得更好的,眼下的残酷和崩坏明明都只是一种蓄积民意的手段”,奥萨如是说着,言语中带着些很自然的不满。
“很正常,她已经七十五了,再让她等个二三十年才能看到整个社会的进步也是太难为她了”,摆了摆手,老张睁开了眼,难得的叹了口气,神色中的疲惫愈发的浓烈。
这或许就是永恒的寿命带给他的东西吧,在让他有着无尽的耐心可以等待希望和光明到来的时候,却也让他渐渐失去了对周围这些只能活几十年最多一百人的人们的理解。
尽管他现在还可以理解,也不会为此而生气。
“去忙你的吧”,老张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也跟着他一起站起来走了出去。
而接下来的差不多两个月之内,老张基本都在关注在希尔薇第二军的压阵之下,叛军大部队朝北境的移动情况,以及南都城的重建情况。
居民区和第一军的重建倒是都比较按部就班,但针对那些人离开时留下的工厂和机器,则是决定收为国有。
但很显然,关于这些厂子究竟由谁,由哪个部门主导,那就是很难抉择的事情了。
老张也没有针对性的培养过经济性的官僚,但他也不太愿意交给现成体制内的官僚。
所以暂时也就只能交给还残留着的近卫军们了。
这些人的忠诚都得到了考验,他们也往往接受过老张比较系统的唯物主义的教育和一些基础的政治经济学,也都具有几年的军队和军庄基层的工作经验。
本来是准备作为对可能出现的叛乱所导致的对高级官员们的大清洗之后,作为这些人的替代者的。
但很显然,现在也就只能交给这些人了。
接下来或许就是比较安定的一段时间了吧,前后写着调动这些近卫军战士的命令,老张如是想着。